第97章

  “弟弟?”
  婉瑛之前一直闷不做声,任由她指着鼻子骂,此刻却赫然抬眼,冷静地打断她激烈的话语。
  “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个弟弟。”
  她偏头问春晓:“我有弟弟吗?”
  春晓摇头:“据奴才所知,夫人只有小姐您一个女儿。”
  婉瑛便点点头:“那想必是妹妹记错了罢。”
  婉琉被她们这主仆俩的一唱一和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弟弟,就算不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可你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这是抹不掉的。”
  “原来你也知道。”
  婉瑛语带嘲讽:“可我在慕家这些年,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作爹的女儿,当慕家大小姐,我不过是你们的奴仆,任你们呼来喝去,需要时利用,不要时踢去一旁。你说昀哥儿是我弟弟,可他何曾唤过我一声姐姐?就连你,慕婉琉,心中又何尝真正将我当成过亲姐姐,不是一口一个船妓生的贱种喊我么?”
  “……”
  慕婉瑛几时变得这般能言善辩了?
  婉琉发现自己一下竟然被她问住了,过了好半晌,方才说道:“你可是为了从前的一些事怨恨我们,想要报复?其实你回过头来想想,不论是我,昀哥儿,还是我娘,与你不仅无仇,还对你有恩。你想想,当年你娘背着你来县衙滴血认亲,若不是我娘见你们娘儿俩可怜,做主收留,你们哪有片瓦遮头,哪能有吃有喝?再说了,若不是我娘让步,爹岂能将你认作慕家嫡女,迁入族谱,你又怎能以嫡女身份嫁给靖国公世子,来到玉京,过上这锦衣玉食,人上之人的生活?人家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但我觉得,做人还是不要这样的好,要牢记别人对你的恩德,不要紧揪着一些陈年旧事不放,做人要宽和大度,你觉得呢?”
  婉瑛一句话没说,只觉得想笑。
  怎么会有人歪曲事实到这个地步?是她的记忆和婉琉的不一样吗?
  说什么虞夫人见她娘儿俩可怜,主动收留,难道不是虞氏贪图她阿娘这些年来的银钱财富,所以才把人留在府里的吗?片瓦遮头?如果她把那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夏天晒得死人,冬天刮寒风,家徒四壁的破院子也能称作房子的话。
  至于有吃有喝?那就更离谱了。
  记忆中,小的时候她几乎是在饥饿中度过来的,有一次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去厨房偷点心吃,被管厨房的柳妈妈抓住,不由分说就拿着苕帚枝儿抽她手心,抽得手心肿起老高,哭着回去跟阿娘说。阿娘为了填饱她的肚子,一个馒头都要掰成几瓣吃,黑灯瞎火的做绣活儿,熬得两只眼睛都快瞎了。
  再说到把她迁入族谱这件事,这难道是多么大的恩德吗?他们只不过是贪图借这桩婚事跟靖国公府攀上姻亲,好为弟弟妹妹日后的前程铺路而已。
  这一大家子,趴在她的脊骨上,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居然还要让她来感恩戴德?这是多么无耻的嘴脸。
  宽和大度?只有活在爱里的人才能做到宽容,她不是,她自小活在阴暗脏污的沟渠,生活只教会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做不来无私,更学不会宽恕。
  见她久久不说话,婉琉又换了种方式劝说:“如果你对我们真有如此积怨,那如今你扣着昀哥儿不放,他是我娘的命根子,我娘在家中悬心,日日夜夜睡不好觉。我今日又被你叫来一通羞辱,饭不给吃,水不给喝,饿了一下午肚子,你的怨气可尽消了罢?”
  婉瑛真的笑出声来。
  婉琉立刻拉下脸:“你笑什么?”
  “一下午?”婉瑛笑着摇头,“才饿一下午,妹妹就受不了了?那我阿娘饿了两个月,饿了无数个下午,这又该怎么说?”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婉瑛缓缓收起脸上笑容,目光带着切齿的痛恨。
  “虞氏心肠歹毒,活生生饿死我阿娘,我便用她儿子一条命,来祭我阿娘在天之灵。妹妹若心疼弟弟,也可用你儿子来换。反正对我来说,弟弟还是侄儿,都是‘骨肉至亲’,妹妹选一个罢。”
  话音落地,她便别过脸去不再说话,这便是送客的意思。
  春晓送完人回来,就见婉瑛摇摇欲坠地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地抚着胸口喘气。
  她赶紧快走几步扶住她,神色担忧地问:“要不还是去躺着罢。”
  自莲夫人的丧事以来,她就没好好睡过几日,也不怎么吃饭,前些日子还一昧地伤心哭泣,身子早就亏空了,为了与婉琉会面,都是强撑着下的床。
  见她呆呆地不出声,春晓问:“小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婉瑛自嘲地苦笑,“我从前害怕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想到方才婉琉白着脸走出门去的模样,她才发现,无论是虞夫人还是婉琉,母女俩如出一辙,原来都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人,她们愚蠢而不自知,看不清形势,而这样的人,她硬生生如惧虎狼,怕了她们十几年。
  “如果我不那么怕她们,如果我能有用一点,阿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抓着春晓的手臂,倚靠在她怀中,哭得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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