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黔州地处西南边陲,林多瘴深,毒虫蛇蚁遍布,当地百姓多不开化,苗汉混居,民风剽悍,被称南蛮,时常有土司纠合山匪闹事,去这里做官,相当于被流放了。
  想他萧绍荣堂堂世家公子哥儿,生来便在锦绣丛中长大的人物,这辈子从没吃过苦,突然被贬谪到这种边远蛮荒之地,要是不慎被毒蛇咬上一口,或是被剪径的土匪截了道,死在外面也不足为奇。
  看来皇帝还是要除掉这块心病,萧绍荣注定有去无回了。
  观澜院中,尤夫人正声泪俱下地苦求着:“儿啊,你就去罢,就当是娘求你了,黔州虽然偏远,但好歹算是活着,你我娘儿俩还有重见之日,总比留在这玉京担惊受怕的强啊。”
  “不去。”萧绍荣冷冷道,“他若要杀我,尽管来杀,总之我不会出玉京一步。”
  自从上回在祠堂嘶吼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之后,他就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像一具行尸走肉。
  深爱的妻子背叛了他,效忠的君主愚弄了他,他为之奋斗的理想成了一个笑话,人活一世,真是没意思透顶。他看透了这世间的虚伪,人心的狡诈,如今只剩下生无可恋的厌烦。
  看着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尤夫人心如刀割,擦了擦眼泪,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跪在地上。
  即使是如今心如止水的萧绍荣,也不免被这一幕震慑住了,脱口而出:“娘……”
  尤夫人双手捧刀,平静道:“既然如此,那荣儿,你先把娘杀了罢。”
  “……”
  “圣旨已下,你不去黔州,就是抗旨不遵,这是杀头的大罪。反正爹娘终究会被押上刑台赴死,娘年老了,不愿受那份折辱,你先用这把刀将娘杀了,再去将你四个妹妹杀了,你爹那儿也去送他一程,如此,咱们靖国公府满门都在九泉之下感激你。”
  尤夫人想了想道:“对了,还有贵妃娘娘,以及你的外甥女儿,不过她们娘儿俩在宫里,应该轮不到你杀,这便算了,咱们一家子总会在地府团聚的。”
  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这些杀人诛心的话语,短暂的寂静过后,萧绍荣最终剥下了那层看似死气沉沉的外壳,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血肉,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双手去拉扯尤夫人。
  “娘,你起来,孩儿错了……是孩儿错了……”
  尤夫人扔了刀,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痛哭道:“好孩子,我的儿,你要争点气,为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十月怀胎,日日夜夜悬心吊胆,养你到这么大,我为你操碎了心啊……”
  “你怪娘赶跑了你媳妇,娘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荣儿,你要学会认命……”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昔日的隔阂与生分瓦解冰消,萧绍荣哭得两眼通红,沙哑着嗓音道:“我去,娘,你别说了,我去。”
  第二日,萧绍荣打点好行装,靖国公夫妇一路将他送出城门。
  亭驿外,栽了一片杏子林,春日花开如云,远远望去,如一片烟霞。
  马车暂时停下来修整,尤夫人对着几个随行的家人千叮咛万嘱咐,此去山高水远,路上盗匪横行,这一路一定要护好少爷,将他平平安安地送到黔州。
  几个家人点头称是。
  这边靖国公则在对儿子做临行前最后的寄语,他语重心长道:“到了任上,戒骄戒躁,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公门中的前辈请教。地方不比在家里,没人会让着你,把那些公子哥儿的脾气收一收。不过凡事也别忍让太过,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儿,或是缺了什么东西,写信来告诉家里。”
  他一向寡言少语,还从未有过这么絮叨的时候,不过是慈父心肠。
  萧绍荣见他两鬓竟掺了不少白发,之前还没有,可见是这些日子为他愁白的头发,不免心中一酸,哽咽道:“知道了,爹。您和娘……也多保重身体,儿子不孝,让你们挂心了。”
  靖国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一时半晌也词穷,便拍了拍他的肩,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马车启程的那一刻,原本好好目送着的尤夫人突然爆发出一声哭腔,追着马车哭喊,幸亏被靖国公一把拦住了。
  撕心裂肺的哭声逐渐远去,萧绍荣斜坐在车辕上,赶车的马夫劝他:“二少爷,外面风大,您进去罢。”
  他没有回应,从怀中掏出一个贴心口放着的布囊,打开,里面是用红绳束着的一绺儿青丝。
  这是大婚当夜,他亲手从婉瑛的发髻上绞下的一束头发,他也剪了自己的,同她的绑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摇晃的龙凤喜烛下,少年颊生红晕,同他的新娘说:“瑛娘,这辈子我们要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一辈子,原来过得这么快。
  短短两年,便是一生。
  萧绍荣解开红绳,掌心的青丝被风悠悠卷入碧空,顷刻便消失不见。
  ——卷二·入宫·完——
  第36章 香囊
  四月初八是浴佛节,也是贵妃芳诞,原本因为年初萧绍荣这事儿,她不打算大办,想尽量低调,不料吕坚过来传口谕,说贵妃今年满三十,是整寿,还是要办一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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