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过想归想,春晓还是没那胆子说出口的。
方才她只不过同摊主开了句玩笑,就挨了皇帝一记狠瞪。
春晓耸耸肩,专心致志扮演空气,心底却默默吐槽,男人的自尊心可真脆弱。
这边姬珩还在逗着婉瑛叫哥哥,婉瑛实在叫不出口,既恼怒又羞窘,被缠得急了,索性破罐破摔,赌气喊道:“老爷爷。”
“……”
正巧这时打铁花结束,人群散了,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婉瑛这句话尤为清晰,连春晓都睁大了眼睛去看她。
其实婉瑛只是出于一时之气,心中早后悔了,这会儿又俱怕又忐忑,两只眼偷偷地去觑皇帝,唯恐他生气,她是见过他发怒的场景的。
不料姬珩只是愣了片刻,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随即“噗”地一声,扶着吕坚,笑得乐不可支。
“爷爷?好罢,叫爷爷也行。”
“……”
*
今夜不设宵禁,京中百姓携家带口,出来夜游观灯,街上宝马香车,行人摩肩接踵,放眼望去全是人头,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挤挤挨挨地顺着人潮而行。
姬珩担心婉瑛挤丢,又怕什么人磕碰到她,便一手揽着她的肩头,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
两人都是一身男子打扮,虽然大楚并不抵触男风,有些富贵人家还以此为雅,但似他俩这般在大街上就搂搂抱抱的,实在是少数。况且他俩容貌出众,一个高大俊朗,一个体格娇小,矮的那个被半边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张雪白小脸。这搭配确实惹人注目,有不少路人回头投以视线。
婉瑛当然也注意到了,有些不自在,想要挣开,放在肩上的手却加大力气钳制。
当她抬头看来时,姬珩坦然自若地解释:“街上人多,路边还有残雪,爷爷老了,腿脚不便,走路怕摔了,乖孙女,就当一下爷爷的拐杖罢。”
“……”
婉瑛的脸慢慢地气红了,无奈地想,他到底还要开玩笑到什么时候?
姬珩长了张清冷淡漠的谪仙脸,又因身处皇帝的位子上,口含天宪,说话自带威严,让人先惧三分。事实上,婉瑛与他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人其实很爱开玩笑,没什么正行,常常用最风轻云淡的态度说出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不……不要叫我乖孙女。”
她试图叫停这没完没了的打趣。
“爷爷不叫孙女,叫什么?再说了,可是你先叫我爷爷的。”
“总之,总之不要叫。”婉瑛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
她一脸难堪,显然再逗下去就要恼了。
姬珩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叫声哥哥,我就不叫了。”
“……”
叫不出来的,打死她都叫不出来的。
婉瑛死死地咬着唇,似紧闭的蚌壳。
姬珩不以为忤,指着前方道:“那儿有卖糖葫芦的,乖孙女,饿了罢?爷爷给你买吃的。”
像元宵灯节这样的大盛事,历来是一年之中小摊贩们最挣钱的时候,除了正经的茶肆酒楼,街道两侧摆满了小吃摊,卖香饮的,卖果子的,卖糖人儿的,还有担着扁担挑子出来卖馄饨的,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婉瑛之前困在深宅大院,其实从未亲眼见过玉京的繁华热闹,她所见的就只有高墙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她吃过京中最负盛名的糕点,但那也只是从店中买来,精致地摆在碟中的点心而已。只有亲眼见到了,才知道这是真正的天子脚下,昌明帝都,富贵温柔的好去处。
婉瑛原以为皇帝常年深居九重,本该同自己一样,对街上不熟,谁知他却熟到连哪家卖的果子最好吃都知道。
婉瑛被他拉着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寻找着他口中的那些老字号。他熟知大街小巷的布局,就像在城中住久了的人一样,他甚至还因为一串糖人儿价钱不公道,同卖糖人的摊主当街砍起价来。
看着他有理有据地跟人家讲价的样子,婉瑛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荒诞感,同时又有点难以抑制的想笑,她已经许久没这么想笑过了。
当姬珩将那支好不容易以五文钱成交的糖人儿塞入她手中时,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眉眼,他一时有些发愣。
“笑什么?”
婉瑛讪讪地收起了笑容,想含混过去。
一旁的吕坚却道:“想必是笑公子砍价这般熟练罢。”
姬珩哦了一声,并不当回事地道:“平时一串糖人儿两文钱便可买到,这老头子欺生,十个铜板卖给我。这已经不是黑心商了,是拿我当不懂行的冤大头,怎能忍他?”
婉瑛再也忍不住好奇:“公子怎知一串糖人儿卖两文钱?”
“叫爷爷。”姬珩敲她额头,又淡淡地说,“常来买不就知道了。”
“从前陛……公子常带着老奴趁夜微服私访。”吕坚笑着解释。
原来这不是他头一回微服出宫,难怪他行动这般轻车熟路呢,婉瑛心想。只是他堂堂天子,为何要像街头无赖一样混迹市井呢?
姬珩只需看一眼,便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朝廷政策落没落实,官员政绩口碑如何,虽只是一串小小糖人儿,却反映着民间物价。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民生经济,世间百态,就暗藏在这些市井街头之中,所以天子不能只是高倨庙堂,有时还要来亲眼看一看,他治下的国家是何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