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沈家村是个普通的村子,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离长安走路只要两个时辰,但就是这两个时辰,让长安成了沈家村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沈水长到了十五岁,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纪,却只能从他人的描绘中想象长安的景致。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种田,成婚,生子,照顾孙辈,然后死去,跟许多沈家村人一样,沈水对不好奇长安,也对这种日子没有什么不满意,毕竟村里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过的。
  直到他们的村子被徐家选中,那位郎君要找几个人帮着干活,沈水听到了工钱以后往里正那边报了名,造纸的流程他从头到尾经手一遍,直到那并不光滑也不洁白的纸张被捏在手上的时候,他怔住了。
  这就是纸吗?
  他这种人也能触碰到读书人的纸?
  沈水恍恍惚惚的看着手中的纸张,跟做梦一样看着那位徐家郎君拿了一张纸写字,最后宣布这批纸张能用。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纸,不洁白,不光滑,跟之前那位路过郎君扔下的雪白纸张一点都不一样,但都很轻很薄,还能写字。
  这也是纸啊。
  他会做纸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沈水打了个哆嗦,突然控制不住的开始嚎叫,跌跌撞撞的冲着里正房子的方向跑,他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么,也不在乎自己跌倒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里正这边跑,只觉得心里似乎烧起了一团火,烫的惊人,痛的发慌。
  他似乎敲了里正的大门,似乎把掌心摊开给里正看,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做,他醒来之前的最后看到的是暗沉的天色,明明刚刚还有太阳。
  要下雨了。
  天要变了。
  他这么想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沈水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的药味,阿娘不顾他的挣扎,让弟妹按住他的四肢,强行把那一碗汤药给他灌了下去。
  “这是安神的汤药,徐家郎君请了大夫过来,说你被吓着了。”
  把药全都灌了下去,沈母才开口,他们家不富裕,请大夫和买药的钱都是徐家郎君出的,药的数量都是有限的,若是糟蹋了,少不得要花钱粮去买。
  “你被什么吓着了?”
  沈母有些担心的问道,又有些止不住的好奇,她这个儿子从小胆子就大,五岁就敢一个人上山采蘑菇,十岁碰上狼群打架也不跑,爬到树上,等到狼群分出胜负以后拖回来一大条狼群没吃完的狼腿,现在居然能被吓着?
  “我不知。”
  沈水是真的很茫然,他记得上一刻自己好像成功造出了纸,下一刻就躺在床上喝药,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任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来。
  “那你还记得自己发疯吗?”
  沈母小心翼翼的问道,却只看到儿子茫然的眼神,沈母不解其意,只是将这段时间沈水身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就看到儿子的眼中逐渐出现几分绝望。
  “阿火也看到了?”
  沈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的时候从脸红到了脖子,但一想到刚刚沈母说的沈水发疯记,看到沈母恍然大悟的眼神,只觉得生无可恋。
  “没事没事,实在不行多出些聘礼。”
  沈母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沈水更加沮丧了,沈母也懒得继续安慰,只是一边缝补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大部分时候说的还是徐家造出来的纸张。
  “娘,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沈水一个鱼打挺……没起来,只能用两大眼珠子传递他的渴望,奈何沈母是个信号屏蔽器,只会语音沟通。
  “什么真的假的?”
  沈母放下手中的衣物,换了意见继续缝补。
  “就是那徐家郎君说,只要给了一文钱,以后我们就能自己去造纸,还能拿去卖的事情啊?!”
  沈水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畅,心脏急促的打着鼓,他的身体从来没有变成这样过,可这种心脏紧缩的感觉却似曾相识。
  “是真的,里正把钱都交了,一人一文钱,说是自家做了用就不用交钱,若是拿纸去卖,就要把整个家的钱都交上去。”
  沈母说的兴高采烈,在平静的小山村,最好的消遣方式就是八卦,但她们平时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现在难得有了个新鲜事,至少要在村子里流传半年。
  “那些规定我也没太听懂,大概就是我们家做了草纸,想要出去卖的话,要按照家里的人口数交钱,比如我们家就要交五文钱,若是一时凑不够钱,也可以先把纸卖了,挣到钱了以后再交。”
  沈母说的有些颠三倒四,却不难听懂,沈水一点点把自己撑起来,从躺着变成坐着,他们家一共五个人,五文钱是个不小的数额。
  “要是没有铜钱,粮食交过去也算,若是两个都没有,卖纸的路上又出了意外没挣到钱粮,拖到下次卖纸再给也不是不行,但若是第三次卖完纸都交不上一文钱,那这卖纸的生意以后也不能做了。”
  里正当时说的是三次都没挣到一文钱,说明他们家风水不适合做生意,可沈母心里门清,里正这话防的就是那些厚脸皮的,用人家的方子挣了钱粮,却连这点子人头钱都不肯交的人家。
  沈水听着沈母的话,心思渐渐活动起来,他从没想过卖纸的路子,可一旦被点了出来,就满脑子都想着自己背着一篓纸,到路边售卖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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