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呸!”卢小妹杏眼一竖,对这话却很嗤之以鼻,“怀了又如何?你难道不是你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养的?怎么男人怀肚就成天塌地陷的大事了?便是有,那也是他的造化。骂人便骂人,何须事事拉扯你娘?”
  “你这丫头片子!”马夫正想回嘴,便被一刀冷厉的眼神驳了回去。
  李明夷回首看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刚打算登车的步伐一转,快步向那人跑去。
  “阿耶,阿娘,儿子不孝,无辜牵连二老和祖上,实在无颜苟活于世。”
  凿开的冰洞前,男子万念俱灰地抱着挺起的大腹,正准备纵身一跃。
  “等等!”
  一道夹着风雪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不待他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被人用力往后拉去。
  只听砸地的砰一声响动,男子还在天旋地转的恍神中,倒下的身躯叫人往旁边一掀,肚皮上紧接着被贴上一件冰冰凉凉的物件。
  “你不是怀孕。”刚才那道陌生的声音,忍着疼痛,以飞快的语气向他说明。
  “是肿瘤。”
  第118章 剖腹取之(修)
  从对方口中说出闻所未闻的词汇,让正准备赴死的男子呆了一呆。
  “肿……瘤?”他有些艰难地重复一次这个词汇。
  “很有可能。”
  摘下听诊器,李明夷伸手翻开他的眼睑。
  黏膜苍白,巩膜略带黄染。
  “我刚刚为你听诊,没有任何胎心或者胎动,不会是怀孕,至少不可能是活胎。”
  除此之外,也基本可以排除大量腹水的情况。
  李明夷自顾自抬起他的手指。
  指甲瘪陷,变薄,黯淡的皮肤略微发黄。
  “听诊?”从来只听过望闻问切,这个陌生的词汇倒煞是唬人。男子怔愣着被他摆弄手脚,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你,你谁啊?”
  “我叫李明夷。”对方拂去一身冰晶,利落站起身来,向他伸出一只手,“是个医生。”
  明明天光越过那双平直的肩膀,有些刺目地照落下来。
  男子的视线很快从他身上挪开,两只枯瘦的手臂撑着冰面,一点点慢慢踉跄起身。
  李明夷收回被婉拒的手,揣在腰间。
  “我叫陈五功。”男子别着脸答话,像是不堪忍受旁人的注视似的,声音越发压低,“是个……旁人都说我是个怪物。”
  “你不是。”李明夷斩钉截铁,“至少在我看来,不是。”
  陈五功嘴角勉强地翘了翘:“谢,谢了。”
  说着,他抬手挡住脸,顶着北风就要往回走。
  “等一下,陈兄。”那突然出现的医夫,却偏偏又拦在身前。
  “你的肚子里很可能有病灶,我需要更仔细的查体才能判断,你方便和我走一趟吗?”
  陈五功脚步停了停,脑袋慢慢垂下去。
  那瘦削的肩膀迎着冬风,不堪重负般垮着。
  “郎君是个好心人,陈某看得出来。您也不用骗我,村里好几个大夫都说了,我肚里……确是个怪胎。”
  怪胎?
  李明夷的眼神在听到两个字时微微一动。
  “你这样的情况有多长时间了?”
  见他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陈五功实在无法,心里抱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终于说出实情。
  “其实我打小就有这毛病,只是以前还看不大出,这两年肚子越长越大,从头算来,也有三十来年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喉咙里挤出一声笑:“不怕郎君笑话,我这毛病也是请村里几位郎中看过的,没成想都说我这是身怀怪胎。村里和附近便,便渐渐地传开了。”
  病程长达三十年,基本可以排除是恶性肿瘤。
  李明夷若有所思看着对方局促不安的面庞。
  巩膜与皮肤黄染,指甲菲薄粗糙,都证明对方肝功能已岌岌可危。
  即便是良性占位,过度压迫正常脏器的空间,对生命的威胁亦不啻于一个不定时炸弹。
  “喂——”
  马夫扬高的声音,不耐烦地从渡口边传来。
  “还走不走啊?”
  远远的,李明夷高举手臂朝他摆摆,示意对方不必再等。
  他将目光转回眼前有些不自在的男人身上。
  那膨隆的肚皮下,无疑正藏个了未知的病变占位。
  让他就这样抛下随时可能因此丧命的病人,他包里那把手术刀也不答应。
  “这里风大。”李明夷不经考虑,再次向对方提议,“不如去医署里坐坐?”
  男子看了看自己突兀的肚皮,又望了眼刚凿出来的冰窟窿,眼神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那便请郎君带路吧。”
  *
  “故邪气者,常随四时之气血而入客也……”1
  官医署中,传来一阵疏落的的跟诵之声。
  返回陈留不久的博士裴之远,正亲自站在学堂前,为剩下的弟子们授业讲课。
  生徒虽不比往年之数,求学之心却更胜曾经。裴之远和蔼的目光挨次从学生们脸上点过,直至看见坐在角落中,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两名年长弟子,欣慰的心情一时变得陈杂。
  论辈,谢婴城乃是他最小的师弟,资质更胜自己早年。可惜遇上家国动荡,他自认乱了心术,便打定主意以生徒身份再从《内经》读起,苦炼心性以求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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