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谢望亦挑好了解剖用的刀具,席地跪下,眼神漠然地对视回去:“我是协助办案,不是协助你。”
  “停,不要吵。”眼见二人横眉冷对,就要擦出新的矛盾,谢照一脚跨进两人中间,拿腰刀在尸首头脚间划一道纵线,“此案亟待解决,不如你们左右各负责一半吧。”
  这样既能加快解剖的效率,也可以避免争执,谢照自觉十分妥当。
  “不行。”
  “糊涂。”
  两道冷厉的声音同时响起。
  “解剖需要两侧对比,结果由同一人判定。在小组作业中,也绝不可以只看一侧。”李明夷坚决地驳回这个建议。
  “人之脏腑并不对称,乍然以轴线分,则心、肝、胃、肠尽毁。解尸只有一次机会,岂能儿戏?”谢望的质问更加严厉。
  好好好,话都被你们说完了。
  谢照举起腰刀,往后退至门口:“我是外行,就当我没说过,两位请便。”
  他这一退,两张冷肃的脸同时出现在对方视野中。
  目光触及的瞬间,两人立刻挪开了眼睛。
  就当谢照以为他们又要吵起来的时候,却见二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定格在尸身胸腹的中间。
  李明夷忽然将解剖的刀刃竖起,在膈肌的位置做出一道顺畅的横行线条。
  “我负责膈上,你负责膈下。”
  膈上有头颈、上肢、心肺,虽然分量更少,但器官重要且复杂。
  膈下有腹部、盆腔、下肢,看起来稍微简单,实则有着丰富的组织和脏器。
  谢望似乎也正有此意。
  他提刀下刃,动作同样干练简洁,只在专注刀下的空隙间道:“你要是看漏了一点,官医署便不会采信你的任何结果。”
  “我不会看错。”李明夷以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回答,手下的刀却亮出刃面,向下戳住正在上探的刀尖。
  “你的刀超过膈裂孔了。”
  “那是因为我要检查食道。”
  ……
  谢照抱着腰刀,站着看了好一会。
  还好,都是读书人,动嘴动刀不动手。
  他想起李明夷刚才的要求,迈步往外走去,以备万一需要用到他提到的黑包。
  临走,他不免担忧地回望一眼——
  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和谢照的担忧相反,他走后不多时,狭小的解尸房便很快安静下来。积攒了一下午的暑气慢慢地在暗下的天光中释放,将血腥和腐败的味道烘烤得更加恶劣。
  然而俯身持刀的两人,仿佛失嗅一般,没有发出任何抱怨的声音。
  草席上的尸身已经被拆解见骨,皮肤和肌肉像衣服一样被整整齐齐地解开,被摘下的器官按顺序放在一旁,使血腥的画面带了份严谨的规整。
  最后一刀落下,李明夷的眼睛已经被熏得通红,目光却十分冷静。
  “颈前、胸部和上肢都没有发现异常。”
  他顺势往下看去,出乎意料的,这位习中医、念五行的官医解剖水平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超过一般的西医学生。
  “我这里也没什么异样。”
  谢望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被尸气和血水蒸了几个时辰,嘴唇几尽苍白。
  他的目光也不客气地上移,检查着李明夷的成果。
  然而整个尸身被两人拆解得一目了然,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死因的证据。
  但——
  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
  “如果是中毒,胃肠道不可能完好无损。”谢望的手,不惧脏污,直接将摘下来的胃体分开。
  “身中砒霜之人,往往上吐下泻,脾胃受损,绝不可能像这样平整光滑。”
  李明夷颔首表示同意,随即补充:“他的心肺也没有问题,不像是心源性猝死。”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身体还保持如此健康的状态,重要脏器都未见生前的损伤,这和急骤的死亡似乎有所矛盾。
  两人沉思中的目光相对,这次,却没有立刻翻脸,而在同一时间转向尸身最上方的位置。
  头颅。
  李明夷没有优先解剖头颅,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解剖条件毕竟简单粗暴,而要开颅解剖又不破坏脑组织,则必须用到更精准的工具。
  “李郎君。”谢照的声音,十分合时宜地在这一刻传来,带着步风跨进门槛,“我把东西给你拿来了,你看要用上吗?”
  李明夷从未觉得小谢郎的嗓音如此悦耳动听过。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水,从谢照手里接过那个黑包。
  谢照抬手擦擦汗,不无感叹:“你家那个侄女儿可真厉害,要拿东西还得盘问几遭,差点就跟过来了。”
  李明夷只道了句多谢。
  他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别的事物,拉开链条后,径直从里面取出一支最常见的手术刀柄,将刀片嵌上。
  仅这一个简单流利的动作,便令谢照刚闭上嘴的又张开。
  “好锋利的小刀。”
  身为不良人,他对刀器十分敏感。李明夷手上那个,看似只是柳叶似的一小片,但刀片薄如蝉翼,却又坚硬不折,打磨得锋利尖锐。这样的工艺,他竟从未见识过。
  握着这柄小刀的李明夷,脸上的疲倦散去,平静的眼眸下似有不尽的思绪闪动。
  谢望同样凝眸不语。
  头颅归李明夷解剖,这是刚才已经约定好的。况且,他也很想见识一下这套不寻常的工具究竟如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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