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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谢致虚走到他身边坐下,也向那个方向望去,看见远方的灯火照耀千家百户。
  “你在看什么?”谢致虚问,“梁家还是秋家?”
  谢致虚常常能从奉知常的沉默里品出很多意味,他现在的沉默,是不想和自己交流。
  “梁稹今早醒来大怒,已经报知州出兵全城搜查,我走的时候,官兵在检查街上的大车,他们怕你把梁汀运出城,”谢致虚说,“我知道你要柳柳留下来做什么——你要给梁家送信,和十三年前绑匪做的一模一样,你将这一切重演,是想亲眼见证这一次梁家与秋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猜得对不对?”
  奉知常下颌一动,霜华在眼波中流转,美丽又危险。
  “我还猜,这十三年来你心中都有一个困惑,那就是天底下的父母之爱是否都是无条件给予孩子的,人言道虎毒尚不食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得知孩子遭到绑架,却不慌不忙,既不营救也不通知官府,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对孩子不闻不问,失踪一月有余都无所察觉,叫孩子孤零零受折磨。你原本心中或许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自己运气不好,或者上辈子做了错事,摊上这样的父母。可当你多年后回到苏州故地重游,却发现在你心中天生缺少父母之爱的人,竟然又有了一个百般疼宠的儿子,视如珍宝护如眼珠,全苏州城只有这么一个梁公子做了那云端上的月亮,天生好命。那个困扰你十多年的疑问在梁汀面前显得那么可笑不值一提。若这个梁汀是符合心意的另一个儿子也就罢了,可他却是按着你的模子原样刻出来的复制品,浑身上下连根汗毛都依着你的模样,甚至连最被嫌弃的嗓子残疾也如出一辙。他却凭什么这么好命?”
  谢致虚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骨头发疼,干脆半身躺倒,小腿吊在石台边缘轻轻晃动:“如果是我,我也想站在这对父母面前,逼他们回答这个问题。”
  奉知常没有走,靠在轮椅椅背,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我以为你只是想要个答案,并不在乎是别人给的还是自己亲手拿到,所以邀你去游春。对梁家主而言,他给梁汀的疼爱更多是源于十三年前的愧疚,这份愧疚是给你的,不是给现在这个冒名顶替的。而对秋夫人来说,她对这份强加的姻缘产生的儿子,不可能有天然的爱,她自己尚且在慢性疼痛的环境里煎熬着,你又怎能希图她有多余的爱匀给别人。至于洞里那个假梁汀,他难道不是最无辜的?十三年前他能有多大,却做了秋横刀局中最可怜的牺牲品。为了让他能完美模仿你,秋家有没有对他的嗓子动手脚?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他们杀了多少陈果儿、建了多少枣冢?这些血债无一不最终负担在‘梁汀’肩上,让他年年的昨日都要想起枣冢里飘摇孤苦的黄纸,想起自己虽既无仇家也不曾怀璧,却做了二师兄眼里最该死的第三种人。”
  谢致虚顿了顿,最后说:“我以为我已经替师兄找到了答案。”
  洞里的火光渐渐黯淡,谢致虚躺在湿冷的岩石上,眼前垂坠的星空绚然明亮得触手可及,然而沉重疲乏的手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奉知常的影子动了动,从袖底取出一个锦囊,他略低下头在锦囊中翻找,侧脸一贯无血色的白,半晌,掏出一个药玉瓶子。瓶中倒出两颗黑乎乎拇指大小的药丸,一个递到谢致虚面前,一个他自己仰头吞了。
  在奉知常不能开口的人生中,他似乎悟出了许多能免于口舌纠纷而高效达成目的的行为信号。
  比如如何让人相信用毒大师给的东西没有毒可以放心吃。
  之前给老四吃作为零嘴的蜂蜜糖丸子时也是这样,缺乏对人的信任,也缺乏人来信任他,让谢致虚由衷觉得奉知常很可怜,于是就着奉知常的手爽快吃了药丸。
  作者有话要说:  拜托各位读者老师,批个已阅也行啊
  第35章
  为了驱走湿冷的潮气,火堆烧得很旺。山洞里只有抵着深处的石床避风,浑身被缚的梁汀占了最好的位置,奉知常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便在火堆旁裹张毯子合眼休憩。
  谢致虚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奉知常微微偏着头纹丝不动,橙红火光掩去几分脸上常年的病态与锋锐,使谢致虚恍惚间觉得他也有可亲的一面。
  谢致虚替他将毯子掖进肩窝,也在火堆旁蜷下,他身上衣服又湿又破,好不容易烤得半干,实在不想睡冰冷的石床。
  要是师兄还有毯子就好了,他阖眼之前祈祷了一瞬,下一刻便听哗啦一声——火堆被飞扬的风撩动,毯子抖开,一半盖着奉知常,一半朝谢致虚兜头罩下来。
  “唔——”谢致虚扒拉出脑袋,暖意顿时便回归全身,受宠若惊地结巴道,“谢、谢谢师兄!”
  奉知常脑袋换了个方向偏向洞口,神情极不耐烦似的。
  裹着毯子烤着火,舒服得筋骨犯懒,连胸口伤处的疼痛都减轻许多。果然还是环境最能塑造一个人,换作以前谢致虚在谢家山庄里过少爷日子的时候,别说让他睡山洞,就是晚上敞着窗户漏风进来他都睡不着。
  也不知是白日跋涉太疲乏,还是奉知常给的药丸作用,谢致虚几乎在闭眼的瞬间就陷入睡眠。
  夜晚山岛间湖风山风徐徐疾疾,草木摇曳作响,林中野兽出没时而压断枝叶发出轻微动静,林林总总俱被四面贯通的山体收集起来,送往出口处大大小小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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