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谢致虚上次经过枣冢巷子,便是武理和越关山在摊前边吃果子边听小贩闲侃。这套营销不知骗了多少外地人的钱袋。
他刚要掏钱,就见一道白光闪过,精准落进小贩卷的油纸手托里。
“哎哟哎哟!”小贩倒出一看竟是粒碎银,差点没把舌头咬断,“这位老爷也忒豪气了!您是要把我这摊子全盘下来么!那我也找不开零啊!”
谢致虚默默装回脱臼的下巴,奉知常跟个大爷似地稳如泰山,浑身上下闪烁着有钱人的璀璨金光,一扬下巴,柳柳收到信号:“把你的故事讲完。”
小贩一面给他们铲蜜煎果子,一面继续声情并茂地讲道:“那几个外地人,再能没从这儿出来,您猜怎么着?嗬,他们从另一边早走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奉知常:“………………”
花钱的大爷袖子一抖,又一抖,仿佛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小贩结果当场。
谢致虚无语道:“这编的都是些什么故事,哄小孩儿么?枣冢巷子为什么叫这个名儿,从前发生过什么,你只需把你知道的讲来听听。”
那小贩得了好处,很好说话,将枣冢巷子的诡秘过往娓娓道来。大致内容同谢致虚上次听过的没什么两样,因为巷子里出过灭门惨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居住此处十分膈应,整条巷子很快就搬空了。
“说起来,今日正是那家人的忌日呢。您几位往里走,遇见枣树长出院墙的就是惨死的那户住宅,原本官府上了封条,后来可能是给街坊里探险的皮孩子揭了,门户洞开,再也关不严实,遇上有风总是砰砰砰响个不停,怪瘆人的。”
“卖果子的人家怎会被灭门呢?”柳柳问。
小贩答道:“这就不知道了,当年也没查清楚。您从街头走到街尾,能问出不下十种说法,不过嘛,都是些闲汉说书人编出来的流言。几位既然要听真事,这些胡诌我就不说出来现眼了,嘿嘿。”
谢致虚接过递来的油纸手托,沉沉盛满了色泽各异的果脯。
他示意奉知常:“进去看看吗?”
柳柳抖了一下,奉知常反手拍拍她握轮椅推柄的手背。
巷里两侧院墙有丈余高,日光常年照不进来,四周一点人气也无,踏过与闹市相隔的界限便仿佛进入一个森然四伏的环境。
二十步外枣树茂密的树冠挡住去路,树干攀着院墙弯折下来,像一道扭曲狰狞的灵魂。
“吃点吗?”谢致虚把果脯递到奉知常手边。
奉知常抬眼安静地瞧他。
“嘴里没点东西,怎么听故事呢。”谢致虚笑了笑。奉知常敷衍地捡出一颗。
柳柳好奇道:“难道五哥竟然知道连本地人都不清楚的故事?”
无人清理的墙垣爬满藤蔓苔藓,湿气侵染出斑驳破败的痕迹,经久无人叩响的老门半张脸藏在枣树底下,阴阴窥视着每个胆敢驻足的行人。
飞鸟落进院里。
谢致虚道:“不知道,但也不难猜。柳柳我问你,什么样的人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呢?”
“嗯……结仇太多的人?”
谢致虚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人即使并不招惹仇家,也会被人惦记,只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二年前灭门案发生之前,住在这里的陈家是城中唯一一家卖蜜煎果子的,陈记果铺传承百年,手艺与名声极盛,城里人买果脯只认准他家。这样世代本分的人家,不太可能惹上至于灭门的仇怨。”
“啊!”柳柳恍然,“莫非是有人盯上了他家做果脯的秘方?”
谢致虚心道,若你与二师兄那日果然在春樽献听孔卸任的夜场,便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在梁汀的戏文里,那个因为听见了梁大公子粗鄙嗓音而被驱逐全家的好友。在秋家后院,姑爷同二小姐提起的因担心泄密而惨遭灭口的陈果儿。
他还未开口,枣树重重掩映的落地枝桠后突兀传来人声。
“是这里吗?”
柳柳站的位置离枣树很近,吓得一蹦三尺,尖叫被谢致虚捂回肚里。
那个声音又说:“东西都带齐了,进去吧。”
干涩的转轴声吱呀响起,木门被人推开一扇,树叶罅隙间隐约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了院落。
奇了怪了,这里不是自从出人命后便遭荒废了吗?怎还有人上门?谢致虚皱起眉,难道是那小贩所说外地来探险寻新鲜的?
但说话的那声音听上去颇有些耳熟。
两人进去没多久就没了声响。柳柳觉得深巷瘆人,不愿久待,催促两人离去。谢致虚略一犹疑,院内倏然奏响一曲笛乐,婉转低回,凄然沉重。
想起来了!谢致虚一惊——是梁汀身边那个叫陈融的乐师。
笛声惊起的飞鸟落在瓦顶,树影婆娑应和,是一曲悼念亡灵的哀歌。
有人在祭拜死去的陈记果铺一家人?
身边轮椅一动,谢致虚回头,见柳柳推着奉知常往大门方向去。柳柳也一脸不解,似乎是奉知常想进到庭院里。
遇到门槛台阶,柳柳熟练地倒转轮椅,后轮反抵石阶边缘,并不如何阻滞便顺利上去,抬手推门。
谢致虚阻止不及,连忙追过去。
院里的乐声戛然而止,黄纸线香燃烧的气味徐徐盈院。
靠着墙垣,挨着仓房,枣树根下,是一堆破烂零落的货物布袋,杂草及腰,草前的砖石上有长期烧灼的乌黑痕迹,三柱线香插在石缝里,新的纸钱灰散入草丛与旧痕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