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蝉夫子远远地看着披着大氅的漆汩慢腾腾爬上车。
  陪在一边的霜缟君忍不住道:“夫子,您为何非要骊犀出去不可?”
  “照你看。”蝉夫子问,“你觉得骊犀与他,会一直留在这里么?”
  “会吧……”霜缟君道,“毕竟句瞳会一直在这里。”
  蝉夫子笑起来,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靳樨离开的第二天,蝉夫子开始着手诊治漆汩的眼睛,霜缟君勤勤恳恳打下手,用着句瞳的守令,亦有句修点头,王宫库房对他们大敞。
  又过了三天,宫里的句修听说有客来访,好奇至极,即日便宣称自己要休息,打发走了靳栊,又脱掉王服、梳起头发,藏进靳栊的随从中,混着出了宫,靳栊跳下车进府后发现不对,回头便发现了藏在侍女中间的句修,句修也不藏了,直接颐指气使地命令靳栊带她去见人,靳栊说:“我也还没见过呢。”
  “不管。”句修说,瞪靳栊,“我就要见。”
  靳栊无法,只得从自己房里找了件厚狍子出来,让句修披着,再和她一起去找,俩人像小猫一样偷偷摸摸地钻在草丛里,让靳栊回忆起了很久以前在沙鹿看阿七钻草丛找猫的场景。
  “那就是夫子?”句修藏了半张脸在草丛下,盯着远处那个在窗下喝茶的男人,撇撇嘴,道,“看起来跟旁人也没有两样嘛。”
  “哥哥和阿七都说是的,师父和少君也说是的。”靳栊说,“陛下若想见夫子,和少君或者太傅说一声,他们自然会安排的。”
  “宫里太没有意思了。”句修说,“一到冬天更没意思,我无聊死了,出来玩玩罢了。”
  接着,一道声音幽幽地在二人脑袋上响起:“能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人么?——陛下。”
  句修一个激灵,径直翻过身来,直接踩到了靳栊的手,靳栊哎哟一声,句修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脚撤开,幸好她踩得不重,靳栊垂着手疯狂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句修讪讪地笑了笑:“先生,元先生。”
  站在俩人面前的是元璧和乐玄,投下的影子刚刚好把句修和靳栊给罩住。
  句修前脚进了侯府,乐玄后脚就追了过来,在门口遇到了元璧,一拍即合,将两个崽子逮了个正着。
  乐玄伸手捻走了句修肩膀上的泥土,道:“陛下出宫我从来没有拦过,为何不知会我一声,陛下不知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四处都在寻陛下吗?……鞋子湿了么?”
  句修自知不占,没有吭声,只摇了摇头。
  靳栊刚想开口,元璧抱臂道:“小龙,你也不劝,跟着瞎闹。”
  “又没去别的地方。”靳栊小声道,“反正都在自己家里,怕什么……”
  句修道:“就是!”
  琥珀蹦蹦跳跳地叼着狗尾巴草过来,看了他们好几眼,道:“先生请几位进去说话,要下雨了。”
  此时此刻,天朗气清,雪停了几天,元璧抬头,丝毫看不出会下雨的意思,但没说什么,道:“多谢。”
  说罢,他带着靳栊抬腿往屋里走。
  句修赶紧跟了上去,乐玄听说了“夫子”来了,但是传来传去,弄得乐玄也有些茫然。
  蝉夫子正在屋里坐着,漆汩眼睛上覆着一条浸了药的布条,躺在屏风后面,霜缟君从屏风后走出来,对蝉夫子说:“瞧着不错。”
  蝉夫子幽幽地啜着热茶,点点头。
  琥珀打了个哈欠,一进屋便找霜缟君,要躺在她膝盖上睡觉,霜缟君轻轻地推开他的脑袋,说:“我这里有事,没得你躺的。”
  琥珀有些失望,但乖乖地转过头,转而躺去蝉夫子的膝盖上了,蝉夫子很喜欢他的样子,大方地张开手臂,琥珀咧开嘴笑了,飞快地蹿了过去。
  琥珀脚步飞快,简直就像长了翅膀,几人没能追上,进屋时只见琥珀已经舒舒服服地蜷缩躺在“蝉夫子”的膝上,那位蝉夫子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琥珀的脑袋,闻声抬起头,微笑地望着他们。
  乐玄愣愣地看着这人,产生了一丝荒谬之感。
  瞬息之间,他竟然会想起那个老头,那个在雨夜里离去,说要去寻找“桃源”的老头。如今真真正正从桃源里出来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他呢?他现在在哪儿?
  “夫子。”元璧说,主动介绍道,“这是我朝陛下,另外一位是乐玄,本朝太傅。”
  句修眨巴眨巴眼睛,看蝉夫子,毫不见外地道:“先生就是夫子?”
  “陛下认为是,那就是。”蝉夫子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露出扩散开的皱纹。
  句修又问:“夫子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活了很多很多年?”
  “是。”蝉夫子并不否认。
  句修想了想,问道:“那么你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么?”
  蝉夫子闻言笑了笑,答:“陛下,就算老朽能看到,也没办法告诉陛下。”
  “你能一直活下去吗?”
  “不能。”蝉夫子平常地答,“只有天上的月亮才能永存于世。”
  句修嘟囔:“听起来也不是很像神仙嘛——”
  乐玄忽然问:“你见过一位老者吗?”
  蝉夫子看向他——实际上他一直看着乐玄,问:“谁?”
  “他说要去找到桃源,让他心安的地方。”乐玄道,只有霜缟君和元璧知道他在说谁,句修傻乎乎地晃了晃脑袋,仰头看她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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