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你——”靳樨竭力想出声,却有更多的血从他的口鼻溢出。
  瞬息之间,那口血让世间其他所有都失去了颜色,漆汩眼中唯有那抹红色,刺痛他的双眼。
  漆汩四肢百骸都在发凉,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连眼睛也不会眨。
  好半晌——也许只有一个呼吸——他迈开腿,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他跑过疯狂摇动的舟桥,跑过血色染红的河面,他捡起从靳樨手中掉落的獬豸剑,混混沌沌地拔起,握在掌心。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一切仅凭本能,他没法分辨具体的场面,他也看不清谁在身边,他只看见靳樨的易容已经融开,脸色惨白,倒在地上,血浸透铠甲与衣襟,融进土里去。
  而句瞳已经举起剑,剑尖朝下,正要捅进来。
  一触即发。
  ——谁都没想到一个什么武艺都不会的少年会鲁莽地举着别人的剑,闯进两大高手的对决之中,连句瞳都没有料到。
  他就像抹影子,突然的就这么出现了。
  漆汩站在句瞳身后,双眼干痛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耳边嗡嗡作响,他就像回到了那天如神上身的状态,遍身带着一股奇异的杀气。
  句瞳千钧一发之际感觉到了这一杀气,本能地下意识地向后一剑,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地架住了漆汩的剑。
  又是一声“锵”的巨响。
  句瞳转过身来,看见漆汩,脸上冷酷的神色一变,竟然显得有些呆愣,紧接着就像看到了什么魔鬼似的。
  然而面具遮住了一切,两人都带着面具,况且漆汩正双目赤红形似疯癫,智全无。
  一击不中,獬豸剑的剑锋与王剑剑锋像两条毒蛇,互相狠狠绞在一起,紧接着漆汩一用力,“嚓”的极刺耳的摩擦声,如破陋嗓子的尖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句瞳皱眉,然而漆汩面无表情、更用力地往下压,继而很有技巧地松了手,手腕飞速一转,自另一边捉住剑柄,狠狠一刺——
  句瞳大惊,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直至那寒光都快触及她的喉咙时,她才后知后觉向后一翻避开锋芒。
  靳樨企图掌控自己的声音:“回、回去!”
  “你是谁?”句瞳开口,目光深沉地盯着漆汩。
  漆汩却依然看不见她似的,又是几招漂亮的连招。
  句瞳却只是飞速地侧身躲避,没有进攻,视线牢牢钉在漆汩的面具上,又逼问:“你到底是谁?!”
  漆汩充耳不闻,紧接着从河面的阴影中又射出一支锋利的冰箭,他的注意力全在眼前,完全顾不得背后的事情。
  但是靳樨看见了,吼道:“小、小心身后!”
  靳樨原本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登时不知从哪里捞得的力气,竟撑起身来,用尽所有力气向前一扑。
  “扑通!”
  漆汩被靳樨扑倒在地,用身体牢牢地护住,他的双眼放空,视线里什么都没有,倒映着灰扑扑的天空。
  ——然而想象中的冰冷刺骨的剧痛并未到来。
  “咪——!”
  靳樨全身僵住,刹那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他听到了什么?猫叫?一声极尖锐的、极巨大的一声猫叫。
  这里怎么会有猫?
  等等——
  那声猫叫无比凌厉,就像一把利刃插入漆汩的噩梦,噩梦之中,白龙自水底直起身来,形容乖张,亮出尖锐的獠牙,它周身全是白雾,如同仙闼。
  然而恍惚中,漆汩越过靳樨的脊背,看见一只杂色的毛团从人群之中如利剑一般射了出来,但除了漆汩,没有任何人看见它,它从所有人的视线里偷走了自己的身影,独自与白龙搏斗。
  小小一团,却蚍蜉撼树,一口狠狠咬上白龙轮廓。
  不知怎的,毛团才下口,水幕像一条蛇被巨兽咬住了七寸,剧烈地扭动起来,水龙扭曲、挣扎、发疯,地动山摇,天际劈下一道响雷,随即乌云奔腾着,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就在灵乌渡,在他们上方,降下瓢泼大雨,狂风大作,山林舞动得如鬼似魅,就像一只猫在与一条白龙在进行搏斗。
  所有人都不得不捂住眼睛。
  漆汩却瞪大了眼睛,似乎看见白龙撕咬着、挣扎着,却最后倏地消散为水滴。
  然后时间静止,漂浮的树叶凝固在半空,水面的涟漪也一动不动,似乎变成了琉璃雕刻。
  然后琥珀落地,走向他。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i _ i)
  第112章 我生之后,逢此百忧
  琥珀落地,走向他。
  就像很多次它朝他讨要鱼干与鸡肉,就像很多次它困了,要在他的怀抱里打盹,就像很多次它玩得尽兴了,回来喵喵喵地叙说自己玩了什么,他听不懂,但知道它很高兴。
  “琥珀……”
  漆汩嘴唇之中挤出这两个字,仿佛梦游一般。
  琥珀高高跷着尾巴,走到他的手边,用毛茸茸的头顶和耳朵蹭他的手指和小臂,咪呀咪呀地叫着,充斥着眷恋与不舍,像歌唱,也像告别。漆汩忽地想起传出的流言中,说靳樨的父亲是被蝉夫子和一群猫迎走的,他又想起琥珀,想起琥珀这几年一直没有长大过,它一直小小的,就像刚出月的幼猫,毛软绒得不可思议,只有巴掌大小。
  几年来,它的同伴都长大了,有的变胖,有的变得暴躁,只有它,只有琥珀,被时间慈悲地放过,失去了长大和变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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