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昏迷的阿七躺在臧初匆忙收拾的客房床上,短时间发起了高热,面色酡红,眉目紧锁。
  公鉏白被他额头的温度吓了一大跳,焦躁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
  整座沙鹿都陷入烟雨朦胧,冷风呼啸,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和地上,动静大得几乎盖过了其他任何声响。
  臧初知道外头现如今一定乱糟糟的,但阿七实在不能不管,最终还是说:“我去请大夫。你去告诉大君子一声。”
  “不必了。”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接着响起三声叩门声,在雨声中如同某种定心丸。
  臧初忙起身去开门,迫不及待道:“大君子。”
  靳樨点点头,却没看他,一直望着屋内。
  臧初接过靳樨手中的伞,想起还未告知靳樨,忙道:“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阿七追着沈公子来了。”
  靳樨解下湿气严重的斗篷,搭在椅背上,方才走到床边。
  臧初与公鉏白这才发现他怀里的毛团。
  公鉏白定睛一看,大惊:“琥珀怎么在这儿。”
  靳樨没答话,他看了眼床上的阿七,又看向臧初。
  臧初又解释道:“发热了。”
  “去请郎中。”靳樨说,并未在意阿七的突然出现,顺手把琥珀交到公鉏白的手里。
  公鉏白手忙脚乱、笨拙异常地给琥珀顺毛,抬头时臧初已然出门去了。
  他眼神一转,疑惑地发现靳樨伸出的手悬在离阿七额头一个拳头之外的距离,半晌都没有落下来。
  “滑叔看见了?”靳樨突然开口问,手终于落下去,轻轻地碰了碰阿七滚烫的额头,把两撇散发拨开。
  “看见了。”公鉏白答,“阿七来得太突然,我们没来得及拦。”
  “他什么反应?”
  公鉏白意识到靳樨说的是滑青,答道:“滑叔只说知道了。”
  靳樨从盆里取出一块湿巾,拧干,整齐叠好,放在阿七额上,继而静静垂眸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原本呆在公鉏白手肘里的琥珀忽然跳出来,落在床上,围着阿七走来走去,呜呜咽咽地拱他的颈窝。
  阿七没有转醒的迹象,琥珀最后挨着他的脸颊躺下了。
  靳樨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出来的时候撞见的。”公鉏白不舍地把目光从琥珀身上撕开,紧张道,“或许没听着什么。”
  靳樨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能也不知道太多。”公鉏白想了想,补充道,“晕过去之前,阿七一直在来回说一句话。”
  “什么?”
  “神明在上,赐吾景福。”公鉏白学着阿七的语气,搓搓手,“这是什么祷词吗?”
  公鉏白没发觉他说这句话的同时,靳樨的脸色一变,嘴角猛地绷紧。
  见靳樨一直没说话,公鉏白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多此一举。
  少顷,靳樨终于开口道:“没关系,别让李淼知道,猫房里也守好。”
  “哦,好。”公鉏白答。
  不一会儿,臧初带着郎中来了,由头是手下急病。
  靳樨起身,把帷幕拉上,自己站到了屏风后,郎中没多想,探完脉息,道:“脉息上看不出有什么事,怕是大人底子弱些,一时受惊过度,吃了药发完汗就好了。”
  公鉏白又问:“什么时候能退热?”
  “脉息上实在没有问题。”郎中答。
  臧初见靳樨在屏风后挥了挥手,于是道:“你走吧,多谢了。”
  郎中走后,靳樨从屏风后转出来,取来药方看了几眼,方才离开。
  臧初捣捣公鉏白:“大君子说了什么?”
  公鉏白复述一遍方才的对话,问臧初:“师兄,这什么意思?”
  “唔。”臧初摸着下巴想了想,“阿七就先留在这里养养吧,我待会儿让人守好猫房那边,李淼不是经常去找那个老头吗?”
  阿七沉在梦魇里。
  沈焦还坐在院子的树荫里,脚边一群打盹的猫,他低着头,清瘦的身躯似乎都撑不起薄薄的夏衣,他一直在低头雕刻,恍然如生的木俑一个一个出现在他手边。
  这一回,所有的木俑都有了清晰的五官。
  或巧笑倩兮、或勃然大怒、或不苟言笑、或吊儿郎当。
  沈焦望着那些木俑笑,笑着笑着,他的四肢也开始僵硬,渐渐也变成一尊木头人俑。
  院子的底色变得赤红,微风逐渐炽热,猫早已纷纷逃走,此地火焰冲天,化作熔炉,那些人俑就在火苗中燃烧、变为焦炭。
  人俑张口,却听不见尖叫。
  极端的寂静中,只有沈焦犹然祈祷的声音:“神明在上,赐吾景福。”
  沈焦的声音不停回荡在阿七耳边,犹如一群找不到归巢的归鸟,在阿七的脑海里盘旋,用血肉胸膛撞击意识边缘。
  意识里一片昏暗,漫布各色各样的雾障,阿七立在那里,也仿佛被蒙住眼睛。
  “神明在上,赐吾景福……”阿七喃喃自语,有一种奇怪而熟悉的鼓噪发生在他的血管、心尖与喉头,引诱着他吐出某一句话。
  心神恍惚中,场景折叠,展开在古老的大殿上。
  他好像仰着头,尊敬地望着谁。
  可他看不清。
  脑子里乱得要命,闷闷地钝痛,他感到烈焰焚烧的痛苦,又仿佛被大雪掩埋,恍然间好像有无数虎豹蛇虫在撕咬他的躯体,忽然脸颊传来一道软湿的触觉,像是琥珀在舔他,继而他又像是被谁握住了手,那人的体温很低,冰得阿七仿佛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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