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靳樨静静听着。
  靳莽却收住话头,缅怀的话一开口就难以结尾,伤痛浩浩汤汤、永不穷尽,灯烛的光影在他逐渐老去的五官上游荡。
  “绎丹的人我已令滑青安置。”靳莽说,“你做出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反对的。”
  “来的是谁?”靳樨问。
  靳莽说:“你认识的,是大巫的徒弟。”
  “葛霄?”靳樨愣了一下,见父亲点头,又问,“在客院?”
  “嗯。”靳莽莫名笑了一下,“未来的大巫不远万里来到沙鹿,哪能不做点什么。”
  靳樨沉默了一会,问道:“陛下的病是真的很严重吗?”
  靳莽没说话,过了好大一会,他叹息道:“你去罢。”
  靳樨便从蒲团上起身,微微致意,退出去了。
  离开时仆人合门,缝隙形成的一束明亮的光线照在父亲孤独的后背上,靳樨回头,发现父亲的右手垂在身侧,好像虚虚握着什么,他恍惚想起母亲在世时永远站在父亲的右侧,父亲就那样牵着她的手,好像能执手到下一辈子的尽头。
  沙鹿侯府,客院。
  葛霄还没怎么安顿好,先把随从都一股脑赶了出去。
  其实也就三个人,都不敢逆他的意,乖乖听命离开,葛霄把暗红色的巫披随手扔到架子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客房的摆放。
  朴素至极,没什么特别华丽的摆件,从进门开始,这侯府显得格外质朴,同绎丹截然不同。
  但靳家在绎丹时也这样。
  葛霄觉得懋殿下的要求很难实现。
  在他看来,靳家重返朝堂的可能性不太大,况且朝里已经有个风将军,要是靳家真回去了,风知那小心眼的家伙还不知道会怎么发疯。
  不过君是君,臣是臣,话他带到了,成不成可就不关他葛霄的事。
  葛霄喝了一盅沙鹿本地的茶,翘着脚在椅上发呆。
  客院的窗户大敞,不知道第几个院子外有棵高大的树,树干上有只四脚毛团在爬啊爬啊爬。
  “那是啥啊。”葛霄自言自语,忽然想起来,“老天爷,他们家怎么还在养猫。”
  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葛霄习惯了在外人面前装大尾巴狼,慌忙扯来巫披穿戴好,一挺脊背正襟危坐,把手杖握在手里,才道:“什么?”
  “大人,大君子来了。”随从说。
  大君子是哪位?
  “请他进来。”葛霄说,但实际上没反应过来指的是谁,再度脑子打结。
  “大君子”的脚步稳健,不急不慢地踅过门口的屏风,玉扳指和手刀“叮叮当当”地相互碰撞。
  葛霄闻声抬头,旋即松口气,咧嘴笑道:“原来是你。”
  靳樨自顾自地坐下,俩人也没见礼,随从没有进来,把门又合上了。
  “别来无恙啊大君子。”葛霄笑嘻嘻地说,把巫披一甩,手杖一扔。
  “一切如旧。”靳樨八风不动道。
  虽知晓自己带来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到靳樨的耳中,不然他不可能专门单独来见自己,但葛霄还是问:“怎么不问为何是我来?”
  “没什么可问的。”靳樨说,“大巫怎么样?”
  “就那样。”葛霄大大咧咧地伸懒腰,瞥了眼坐得十分端正的靳樨,眼睛一转,换了副神情,把嘴角扯上去,眼尾的刺青形似一双撑开的巨大翅膀,斜飞入鬓,巫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问,“你……要不要回绎丹去?”
  “太子边难道还缺人?”靳樨冷冰冰地反问。
  葛霄笑了笑:“干嘛这么干脆地拒绝,不是为了你,太子犯得着遣我来么?别说才过去三年你就准备老死在这边疆小城,我才不信。”
  靳樨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这就走了啊。”葛霄笑,“不再叙叙旧?”
  靳樨没有停下脚步,葛霄扬声道:“阿栊呢?在什么地方?我还挺想他的。”
  “自己去寻。”靳樨说。
  “嘁!过河拆桥啊你们靳家,怎么,就这么对待客人的么?”葛霄道,冒出一句,“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王君命令不可违,无论是你还是我,无论靳家在不在绎丹,都在肜国的土地上。”
  靳樨没回头。
  “大君子就走么!”门外候着的随从道,旋即殷勤地为他关门。
  靳樨也许应了声,也许没有,葛霄没太听着,他在原地呆了会,开始觉得什么事都干巴巴的、没意思起来。
  葛霄把手杖掷弃在地,仗首的灵真神兽依然高昂着头,撑开赤色羽翼,从红宝石雕琢的眼珠里射出睥睨自若的神色。
  第3章 “这里装得下三个人!”
  同一时间,靳栊抱着琥珀在床上滚来滚去,兰婆担忧地望着他,她是哑巴,说不了话,只得紧紧地护在床侧,生怕靳栊一个不小心滚下去。
  阿七盯着一人一猫,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莫名想着大君子的背影。
  ——怎么感觉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阿七!”靳栊突然唤了一声。
  “什么?”阿七赶忙回神。
  靳栊兴高采烈地让琥珀蹲在他后背上,扬起脸,对阿七道:“过几天我们去郊外为祭祀打猎,你带着琥珀也去好不好?”
  “侯爷和大君子也去?”阿七下意识问。
  “就哥哥去,我求哥哥带我去的。”靳栊道,“他们说我还太小了,不能玩太过,而且哥哥要和那些大人说话,我很无聊的,你去吧去吧,陪陪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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