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婢女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待菜上齐后,门被缓缓关上,外面的曲乐声隐隐传来,被门板隔着,既不聒噪,又颇具风雅。
江忱在校场前前后后跑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另外几人端起酒杯的时候,他摸了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几人凑在一起吃饭,没那么多讲究,除了闻昭,最近都是忙得头脚不沾地,碰了杯后便全都开始闷声吃饭。
韩立言进屋之时,见他们一人端着个碗,低头不语。他在桌上环顾一周,原本准备好的践行说辞,此刻却愣是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邵元英近日秘密托人在城外采买药材。”韩立言决定说点正事儿来打破他们一心向饭的奇怪气氛。
“秘密托人?”闻昭疑惑问道。
邵元英奔走各地多年,手上有着一些江湖路数的制毒之法。从皇帝日日所服之药便能看出,御医要么缄口不言,要么早已被张自成收买,总之他们目前都是束手无策。可他为何要托人去城外采买?这事儿更应该是张自成一手来办的。
韩立言也只是得了消息,一时之间,同样琢磨不透。他转头看向林墨羽,问道:“最近营私一事查得如何了?”
林墨羽若有所思,缓缓道:“有些怪!”
“经手的铺子和人极为复杂。那些边洲物件大多是布匹和平日用物,刚上市集之时,倒是火了一阵。”林墨羽说着,轻轻摇了摇头,“但后来也没什么稀奇之处,总共没多少东西,无甚大利。”
“再没什么线索了?”常晚风最开始回京也震惊于此,他在大理寺的时候,查办的都是贪赃枉法之事,随便一旁支的账目都能摞成一座小山。
仗还没打完的时候,便有敌国之物流入京城,实在是谜之又谜,怪之又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闻昭沉吟片刻,手指也去碰常晚风的指尖,轻轻划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常晚风,你记不记得,张辛曾邀你去府上听戏?”
张辛这话提了多次,一次都没去成,听得多了,倒还真是给忽略了。常晚风先打量了闻昭一番,又看了看林墨羽,自言自语道:“海鹰部打仗之时,动用了整个部落的可用人马……”
张辛刚返京时,带回的戏子并非京城之人。
海鹰部此举,不像进犯,更似殊死一搏。
边洲各地的物件儿,也不像是买卖。
常晚风心头有什么东西横亘着,将呼之欲出的线索给挡住了。
“可是……”韩立言突然开口,困惑道,“邵元英托人采买的草药,不像是用毒。我不大懂这些,几张方子大同小异,但我府上大夫说这更像解药。”
“别想了。”江忱一边大口吃着菜,一边摆了摆手,“想再多也就这样,该有的事儿一个都躲不过去。”
林墨羽目光与江忱轻轻交汇,本能的开口接话,“听我们阿忱的!”
“哈哈!听我们阿忱的!”闻昭笑着重复,又说道,“那要劳烦韩大人盯着点儿,看看圣上何时才能生龙活虎!”
话一说完,几人陷入短暂的安静。外面的曲子换了一首又一首,话被打了岔,思绪也开始鬼打墙。
闻昭是个名不经传的皇室遗孤,他身体里有一部分敏锐又冷漠的东西,皇室一脉,笑的都是面子,吃的却全部是人心。
配解药?给皇帝?不可能。
尽管不可能,但还是要说上一句,不过是拼凑些虚伪的面子,借此机会道出几分假意真情罢了。但他现在也当真是希望,有人能把朝堂稳稳延续个几百年。
江忱闷着头吃了一顿饭,只说了这一句话。
他从小就爱出去淘着混,天不黑决计不迈家门,小时候常伯伯总得操着扫把出去找他,把他从外面往家里赶回去才能罢休。
但进京之后被常晚风赶去王府的半年,把他伤着了,他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
出征令下来当日,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大小将领及军队规模皆在一纸诏书之中,被送至校场。
户部粮草先行,沿路将补给点都打点妥当。江忱这段日子跟着常晚风和邵元英,将南平一带内外几百里摸了个透。
江忱不光有冲劲儿,脑子也灵,性情使然,在果断决策与临机应变上常晚风从不担忧。张自成说他剑法之下招招部署,一步一探,这话半分不假。只要不在常晚风身边,他也能撑起自己的一方天地。
离京那日,常晚风没露面也没送他,连句话都没给。闻昭在门口见了大批兵马沿着主街往外面走,江忱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用眼神告诉他,放心。
可能是跟常晚风一起呆的久了,闻昭觉得自己当了长辈似的,一只手捂着胸口,闭起眼缓慢又用力地点了下头,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模样。
江忱果然无语了一瞬,闻昭就笑着进了屋。
南平的号角就要被吹响,步兵轻骑沿路而过,浩浩荡荡,犹如钢铁洪流。他坐在毛色光亮的马背上,挺拔肃然,轻甲把他前些日子还留有的另一半青涩也掩住了。
他要一个人去那样远的地方,去打仗,去赢,去拼命。
直到出了京后,江忱这才回头望了一眼宫城的方向。手中握紧的是师父送他的剑,而轻抚的却是曾经悄然滚落在脚边的小玉扣。
……
夜半落雨,在不起眼的小院里浠沥沥垂落,邹相竺没点灯,目光穿透窗子去看外面漆黑天幕,看得久了,终究还是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