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孙立行带她去了一处极隐秘的园子里。
这个地方她路过多次,只是不知道门朝哪边开,她也没有问过哥哥。
园中水声潺潺,树上有新结出的梅子,风雨中滋养出的花红树绿,游廊也是一曲三折。
再往前孙秘书就不走了,他指了一下,“你直接穿过假山过去吧。”
“好的,谢谢。”庄齐朝他点了一个头。
唐伯平靠在一把藤椅上纳凉,大约中午在这里招待了客人,看上去相当疲惫。
她站到他身边,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唐伯伯。”
“噢,你来了。”唐伯平揉了一下眉心,抬手说:“坐吧,和你说两句话。”
庄齐坐在了那张圆凳上,“您说,我听着。”
唐伯平说话,从来不会是单刀直入的,哪怕他要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也会极尽关怀一番。
就像现在,唐伯平把她的近况问了遍,很耐心、很细致的,一副慈爱有加的长辈模样。
庄齐攥紧了拳头,新做的指甲嵌入掌心里,丝丝缕缕地疼着。
或许她在哥哥面前任性过头,被娇纵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那是对着唐纳言,他给予她的主观体验令她感到安全可靠,这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庄齐无条件地依赖信任他。
可对着唐伯平不能这样,她要小心斟酌好每句话。
像做八股文一样的套路,唐伯平关爱完了她之后,又开始抛出他的恩仇观。
他语速迟缓地说:“齐齐,你是你哥哥带大的,他为你付出了多少,我想你比我清楚,就不用我多强调了。我们做人的话,是不是也要讲一点良心,不好以怨报德,你说是吧?”
唐伯平的声音很洪亮,大概长年在会上发言的关系,说话也是抑扬顿挫的,句与句之间有明显的起伏,很容易听出重点在哪里。
庄齐点了下头,“是的,您说的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唐伯平一脸为难的神情,他叹气:“现在有一件麻烦事,可能你哥哥不肯和你说,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递过来一份文件。
“这是你哥哥的材料,你先看一眼。”唐伯平交到她手里。
庄齐急切地拆开,最先闯入她眼睛的,是唐纳言的一寸免冠照,相片上的男青年神清骨秀,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她往下读,每一个四方的意见框里,都填写着长长短短的内容,直到最末尾,也是最重要的一栏,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一句话——“此人作风浮泛,目前不宜离开华泰,也不适合放在关键岗位上,建议重新斟酌人选”。
这是一句很严重的评语。
说得再不好听一点,作风这顶帽子一扣下来,那是会压死人的。
庄齐找不见签名的人,仰头问:“您知道是谁写的吗?”
唐伯平端起一杯茶,“人家敢和你对着干,就做好了翻脸的准备,就算你现在找他算账,你哥哥也已经吃亏了,局面也回不到他这边。何况这又不是胡说,整天和自己的妹妹在西山胡闹,怎么样也不能算作风端正吧?”
“我们是正当恋爱,他们说话也要讲一点道理,这跟作风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就不恋爱不结婚?”庄齐到底年轻,没有经历过这样有嘴难张的事情,急得声音都发颤,她说:“哥哥又不是一口气和很多女人在一起,他做错什么了?”
唐伯平放下杯子,脸色也和周遭晴朗的天气一样,骤然暗淡了下来,“他没错,那是谁错了,你吗?”
庄齐把材料还给了他,她咬着嘴唇,面上苍白得像枝头飘落的梨花,人也摇摇欲坠。她点头,她一再地点头,眼泪滴在裙子上,洇开一团水渍。
就是她的错。
她要是没有喜欢哥哥,或者能早点下决心离开,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乌云在她头顶上迅速汇聚,只留下一道混沌狭窄的缝隙,庄齐被夹在这片缝隙里,就要透不过气了。
她吸了两口气,不停揩着自己的裙面,想要把水痕擦掉,但眼泪却越积越多,淹掉了上面的宝相花纹。庄齐看着那些纹样被打湿,像无根的浮萍漂在水面上,和她一样仿徨无助。
那个给哥哥使绊子的会是什么人?
其实很好猜,他工作并没有得罪什么谁,那就是生活上了。会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还对唐纳言极为不满的,除了张家那一位大小姐,她想不出别的人来。
但要查也是查不到的,谁会蠢到自己去做这种事,只需稍稍授意即可。而且,你压根都不会知道,对方是何时何地,在哪一台席面上,如何与人形容的。
庄齐泪眼朦胧地发问,“唐伯伯,就真的没办法补救了吗?”
唐伯平转过身,他看着小丫头这个样子,很多话说不出来。
美人忍泪佯低面,总是让人觉得怜惜的。
他叹气:“能补救一次,次次都能补救吗?我没那么大本事。都知道你是他妹妹,如今你们公然地搅和在一起,别人会怎么想他?性子收敛的,都免不了要脸红一下,说这不像话,那讲惯了难听话的人,连兄妹相/奸都说得出!除非他肯悔悟,把印象慢慢地挽回一些,否则永远都别想得重用。”
令他想不到,这孩子和纳言感情这么深,只是栽个跟头的事,就值得她为他哭成这样。
她在乌云底下愣了一会儿,迟钝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