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唐纳言闭了闭眼。
小孩子不分青红皂白的话像钝刀,一下又一下拉锯在他的心上,割又割不断,血与肉可怖模糊地粘在一起。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被凌迟,无处逃窜。
他深吸进一口气,又无奈地吐了出来,“是我估计失误。”
唐纳言一身白衣黑裤,体面从容到随时可以去主持大会,但他脸上不安的表情,衬衫下微微颤动的肩,又像是在淋着一场不会停的冻雨。
他之前认为,庄齐在他身边太难受了,于是听从她的想法,短暂地由她独自去生活。
没想到这一放手,让两个人都饱受折磨,谁也不比谁好过。
静宜点了下头,“那我先去吃点东西,我们是吃饭吃到一半过来的,现在好饿。”
她也不敢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看王不逾还在,静宜说:“你今天在这里值班吗?什么时候改当医生了。”
“你江伯伯在住院。”王不逾简短地说了句。
静宜长长地哦的一声,“怪不得你大晚上在这儿守着,领导生病了嘛。不对啊,他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在我家喝了那么多酒,跟老叶称兄道弟的,今天就不舒服了。我知道了,还不是你工作做得不好,气到他了。”
她的想象力,以及在谈话时的发散能力,都令王不逾感到惊讶。
在汇报工作上,叶静宜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人人都像她一样东拉西扯的话,一个会十天也开不完。去工会倒是不错,能给家属体贴周到的关怀,光拉家常这一样,叶静宜就强出别人不少。
王不逾一句也没回,只是问:“饿了的话,我带你去吃东西。”
“哎,你怎么知道我饿了?”静宜跟在他后面,一齐进了电梯。
他实在不想说话,指了下自己的耳朵,意思是刚才听见了。
静宜嘁了一声,表情好不耐烦哦,演什么聋哑人,死装的。
病房里灯火通明,唐纳言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守着她。
晚上他在办公室里加班,两个月前就答应了罗主编,要写一篇企业转型后,职工去留和安置的针对性文章,但最近的事一茬接一茬,唐纳言腾不出时间。
周末有一点空,反正回家了也是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不如一气把它写完。
接到静宜的电话,他关了灯就来了,一路开得飞快。
忍了一个多月没见她的面,这猛然见了,又是这个样子。
庄齐苍白羸弱地躺在床上,像一捧刚落在枝头的新雪,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快输完液的时候,值班医生进来查看情况,顺便拔了手上的针。
庄齐感觉到了,紧闭的睫毛颤动了下,嘶的一声,慢慢打开了眼睛。
胃里的饥饿感让她反应迟钝,眼珠子徐徐地转动了一圈,才认出这里是医院。
怪不得鼻腔里都是酒精味,身边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眼睛再偏一点,病床的另一侧,站了一道修长的人影,挡去了半边的灯光。
庄齐刚醒,眼神不大好,仔细辨认了几秒后,认出来那个清正端方的男人,是她的大哥哥无疑。
他衬衫西裤,胸口贴着一枚红色的徽章,挺拔地像要去主席台演讲。
再看看她自己,头发乱蓬蓬的堆在枕头上,面容憔悴。
老天,这差距还能再大点吗?庄齐尴尬地直闭眼,脸颊上升起一道粉红,映在雪白的面孔上,像一朵渐变的早春玉兰。
“哎,别又睡了啊。”李医生往前走了一步,对她说:“现在精神怎么样?头晕吗?”
唐纳言看着她,无声地勾了下唇。
医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不是要睡,是觉得不好意思,没脸见人。
庄齐艰难地吐字:“后脑勺有点发紧,胃好难受。”
李医生又问:“最近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她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脑袋在枕头转了转,好像是昨天中午吧,点的瑰丽酒店的中餐,烤文昌鸡吃了两口,捞汁鱼肚只吃了一片,饭挖了拇指大的小洞。
庄齐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她哥,怕说出来挨骂。
但又不敢对医生撒谎,她说:“昨天中午,大概一点钟,吃了那么两勺饭。”
“我看了你的化验单,血肌酐和白蛋白水平都偏低,提示轻度的营养不良。”李医生对她说,“一天三餐都吃得很少吗?还是连三餐都不能保证?”
这下连看也不敢看唐纳言了。
庄齐急着往回找补,“还好,但我不觉得饿,真的。”
李医生点头,“小姑娘爱美,想靠少吃东西来保持体型,我理解,但日常生活中,还是要多注意饮食营养均衡。明天还有几项检查,现在吃些清淡的东西,早点睡吧。”
唐纳言绷紧了唇角,忍着没说一句话。
他亲自送李医生出去,“麻烦了。”
“不会,您太客气了。”
唐纳言在走廊上站了会儿,编辑了信息发出去,很多东西需要司机送来。
再进病房时,他正容亢色地往椅子上一坐。
庄齐不敢往那边看,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手指紧张地抠着床沿。
室内灯光明亮,窗外是微风擦过树叶的声音,簌簌地响。
两个人安静地对峙了一会儿,好像都被困在了这份沉寂里,谁也没办法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