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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倪允斟想,这人说想和自己常见面,是真的想见面,还是掺杂了些别的意味?
  见林清不说话,只是静默地站着,眼角还挂着泪,倒真是惹人可怜了。倪允斟也就不说话,随他一同站在亭下,只消这陆渊老头儿断了气,他回宫禀报圣上就是。
  夜风吹拂,陆府的几株樱花在夜色里散发幽香。倪允斟站在林清身侧,望向身侧人挺俏鼻尖,月光落于其上,像一层霜。
  他想起方才自己臂弯中那细软的腰肢。
  这些文官的腰都是这么细的?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有些文官的腰板挺硬,有些文官的腰板很软,但这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因为在诏狱里,硬的软的,他都可以折了去。
  但他莫名希望,还是不要去折今夜这揽在怀中的腰肢为好。
  两人就这样无言并肩而立,默默等待一个人的死讯,直到月明中天,身后宅院里传来女眷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道急促的脚步在身后响起。
  林清转了身,就见隋瑛疾步走上亭台,抓了自己的手,红着眼道:“陆师他,他走了。”
  林清轻轻“嗯”了一声,正想示意隋瑛旁边还有倪允斟这个锦衣卫时,就见亭中已无任何人身影。
  隋瑛一把将林清抱紧了怀中,很紧,微微颤抖着。
  “遇安……”他唤着他久远不用的字,抬手落于他背,“回来吧,回来我身边。”
  “我会回来。”
  “我等你啊。”
  松开林清,隋瑛凝视他,轻轻地在他唇上吻了吻。
  “这两月,好想你,想你想得发疯。”他握了林清的手,摁在自己胸口上,林清方才流着眼泪,此际却破开笑容来。
  这一笑,月色都黯淡了几分。
  “想得发疯,却只写了一封信。”
  “怕写多了,惹你烦忧。”
  隋瑛再度抱了林清入怀,“陆师走了,你孤身一人了,知晓你从不怕独行,可我怎舍得让你独行,陆师说的对,有些事,我囿于成见,迟迟走不出来那所谓臣子本分来。这想,这大道,我要和你一同走!”
  “哥哥……”
  “可别叫我哥哥,我怕我忍不住要亲你,可是陆师刚走,我……我……”
  “遇安。”林清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办完丧事后,来我府上罢,我想给你热一壶茶,洗去你这一路的风尘……”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夜里要办的事,很多,很……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黑色一片, 狭窄、逼仄,摇晃着,他的身体撞击在四方, 钻心的痛,他很害怕,却记得爹娘的嘱托, 不要哭,不要出声。
  不知多久,他记得一道双手将自己抱紧了一方马车内,给他受伤的臂膀、脚踝上缠上棉布。他还是不哭,不出声。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路途, 周围的景色变了,他从未看见过那样粗大的叶片,天气依旧寒冷,却不如此前那么刺骨了。只是, 路途颠簸,他三番两次地吐出来,听车夫揩着眼泪说, 小少爷怕是活不到岭南了。
  不,他告诉自己, 要活下去,他牢记爹娘的嘱托,要活下去。
  他被林家老爷从马车里抱出来时, 脸色发紫, 身体已经全乎软了,这严重的伤寒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吃了好多道方子,简直比小时候还要多。每天有喝不完的药, 人都操心,这药铺天盖地的,如此之多,该怎么劝孩子喝下呢?可他却每回都自己端起药碗,不动声色地一饮而尽。
  姨娘们诧异,只有那林家老爷拍着他肩,沉默地叹气。
  他躺在床上,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炎热天气,望向窗外那棵巨大的木棉树,亭亭如盖,撑起一片绿荫,他在这片绿荫中长大,在这片绿荫里思念,在这片绿荫里仇恨……
  他总是独自伫立,一袭白衣,人都说,他像个神仙似的。
  可只有他知道,在这长久的默然中,他体味着一些痛。
  也铭记着一些痛。
  心中缺少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喘不过气来。只是,在那些痛楚中,有一道是那样独特,分明,锥心。
  只要一想到那人的面容,竟让他千百回地泪如雨下。
  离去时他才八岁,他不明白。
  以后的十年,他亦不明白。
  他不明白啊,某个夜里他捂着心口哭道,他不明白,对这一切,他都不明白。
  “晚儿,晚儿……”
  隋瑛轻轻推搡林清,林清睁开湿淋淋的眼眸来,透过窗的月光,揉碎在他眼眸,他仿佛那甄宓,魂游天外,月光那样轻,他却不堪承受。
  “可是做噩梦了,哭得这样伤心?”
  林清好似还未从幻境里出来,瞧着眼前人,只觉得是梦,抬起手,触碰他的眉眼,轻声道:“我不明白…… ”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我要离开…… ”
  隋瑛握了他手,“永远不必再离开。”
  “我怕是,又在思念了……”林清哭了,隋瑛抿了唇,眼泪也掉了下来。心想定是陆渊的离世让林清回忆起往事来。他没有告诉林清自己是那场问斩的见证者。多少次魂归梦里,林知府望向他时露出的笑容,让他也是泪湿满襟。
  今夜隋瑛下榻在林府,自然与林清共枕而眠。许是环境放松,在深爱之人怀里,又经历了一场死别,林清做起许久不做的梦来。自他进京赶考那年起,他便告诉自己,永不再做这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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