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她觉得他这些时日仿佛有些变化——
  他看起来更病弱了些,像昂贵脆弱的瓷器,换做以前,一打眼就能感觉到他平等地看不起这芸芸众生,而现在,只让人觉得他这份“众生平等都是蝼蚁”的气质被搓磨掉了一半,但他又仍旧给人一种矜贵而高高在上的感觉。
  说平和,不贴切;说高傲,却不如从前高傲。
  他的变化是微妙的,难以形容的,复杂的。
  她这边正想着,
  那边白辞突然抬了抬手,随后,他将祠堂门关上了。
  裴朝朝问:“您关门干什么?”
  白辞掩唇咳了两声,然后说:“兴师问罪。”
  因为体弱,他声音有点飘渺,又因为刚才咳嗽过,所以还带了一点微微的哑,眼尾微微发红,眼中有一点儿水光,像是要哭了,有一种高高在上,却引人催折的病态美。
  他现在没有修为,又有腿疾,身体也病弱,这样的天气还披着一件很厚重的大氅。
  按说,以他这样的医术,应该是可以将自己的修为调养回来的,但他没有。
  裴朝朝看着他。
  她太懂人心,大约猜到一点他不恢复修为的原因,觉得新奇,又有操控人的快感,。
  但她没点明,仍旧顶着赵木楹的身份和脸,笑道:“您怎么兴师问罪?问什么罪?”
  这话落下。
  白辞一只手搭在轮椅上,他手腕一用力,就滑动轮椅往她这边过来了。
  轮椅在地面滚动,发出连续的、单调的音节。
  裴朝朝靠在放置宗谱的桌案上,她等了一会,等到白辞靠近了,然后猝然抬脚。
  她用脚抵住轮椅的轮子,逼停他,然后欺身靠近:“您这样,没有修为又病弱,还关上门自己送上来,我觉得——”
  她说到这,话音顿住,随即一抬手,直接去拿他掌中的夜明珠。
  他拿着夜明珠的手原本没用力,她轻轻一拿,就能将东西拿走。
  然而在她把东西拿起来的那一瞬,
  他手上陡然发力,将夜明珠攥住,让她拿东西的动作僵滞住一点:“你觉得什么?”
  裴朝朝如实说:“我觉得,您是来给我送夜明珠的。”
  她笑起来:“您用力也没用,我只要稍微动用一点灵力,很轻松就能拿过来。”
  她这话落下,
  然而下一瞬,白辞却“嗯”了声。
  他像是认同了她的话,这放在以往,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听见这话怎么可能不生气,还反过来认同?
  然而他自己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在她动用灵力前,仍旧攥着夜明珠,拉近两人距离,继续说:“我只是想问,你要夜明珠做什么?”
  他声音很低,轻飘飘的:“因为因果线不亮,你怕被发现自己是假的吗?”
  裴朝朝手一顿。
  她倒不算特别意外,因为并没有刻意掩饰过自己的身份,他如果发现了,也是很正常的。
  但眼下这样的姿态,她的身体遮挡着因果线,他没有由看见那条因果线的明暗。
  她有点好奇:“何以见得?”
  白辞这次没有回答她了。
  他手上力道松开,让她将那夜明珠拿走,然后那只手顺势抬起来,落在她下颌。
  紧接着,他冰凉的指尖一用力,将那人皮面具撕开:“是我兴师问罪,不是你问。”
  下一瞬,
  她原本的脸,就落入他眼中,
  她在笑着呢,很漂亮,是一种极富冲击力的漂亮。
  白辞眼睫抖动了下。
  裴朝朝和他对上目光,她顺着他的话道:“嗯。兴师问罪。好。那你问。”
  白辞闻言攥住她的衣襟,将他往下拽了些,于是就成了她欺身而下的姿态:“你——”
  他顿了顿,其实想问她,为什么白策会认识她。
  听见白策去赵家找她的时候,他就生了疑心,但他却生出了一点懦弱来,害怕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万一她不在赵家呢?
  刚才在门口,
  他准备跟着众人一起离开,可是看着她的背影,他又生出一点恐惧来,害怕起另外万分之一的概率。
  万一这就是她呢?
  这人看起来有种高高在上的矜贵,然而这时候,却像是祈求,莫名有了一点微妙的卑微姿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骨血里多了一点点的怯懦,他竟不敢问她和白策的关系,仍是怕——
  万一是有关系呢?
  他最终,只是象征性地兴师问罪了一下:“为什么要我自己发现你的身份?”
  裴朝朝反问:“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辞这时候才回答她:“气味。”
  裴朝朝一顿:“嗯?”
  白辞抬了下手,指尖落在她头发上,说:“修士多用法术清身体和头发,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但你头发上,总有木槿叶的味道,是沐浴后留下的,我是药师,能闻出来。”
  裴朝朝问:“什么时候闻出来的?”
  白辞说:“……你刚才拿夜明珠的时候。”
  裴朝朝又问:“上一次呢?”
  白辞顿了下,声音有点点哑:“你亲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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