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想着想着,泪如雨下,脚步都有几分踉跄,却也想明白了很多。前方的路,荆棘丛生,风雨交加,不能携手同行,那她便一个人走。
  “女君,你怎么了?”云阁见她神色有异,不由担忧万分。
  还好,雨丝落在脸上,混了泪水,谁也看不到她的脆弱和伤心。有多久没哭,好像已经记不清了,所有的眼泪都在阿父殉城那日留了个干净,就算是将银刀刺入腹中,眼看着血流不止时,她也忍住没有哭。
  灵徽摆了摆手:“没事儿,咱们回山吧。”
  “马车不在这边停着。”云阁想要阻止她踉跄而行的脚步。谁都能看出她的难过,但她仍倔强着掩耳盗铃。这样的女君,让人心疼。
  云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明明只错过了三年,但忽然觉得她已错过了太多太多。三年,足够时移世易,足够人事全非。
  “云阁,陪我走一走吧。”灵徽淡声吩咐,然后只身走向了无边丝雨之中。雨水像是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将许多刻意遗忘的东西,从尘封的记忆里捡拾出来。她的脑中出现了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那个人的眼眸过于漆黑幽深,看着她时,如狼阴沉锐利。
  “你总想逃离,可你知不知道,你回去的那个家国,早就不是你曾经的家国了。你阿父守着孤城半生,不过是给那些骄奢淫逸的蠹虫提供了更恣意妄为的机会。前方浴血奋战,后方纸醉金迷,这就是你们汉人口中的大义?徽儿,你在我这里是人人尊敬的小夫人,回去了只会是一个人人可欺的孤女。没有人会敬你的大义忠贞,只会暗自耻笑你流落胡族多年,失了清白。”那个人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带着清冷的梅香气。
  “将军莫不会以为能困我在这里一辈子吧?家仇未报,沦为妾侍,眼睁睁看着你们鲜卑人与匈奴人一样,践踏我们的土地,伤害我族的百姓?”她轻声嗤笑,并不因为处境困顿而折损了骨气。
  “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你能不能逃,看看你期待的所有事情会不会发生?”那句话仿佛是一句警告,也像是一种诅咒,让她午夜梦回时仍会冷汗涔涔。
  也不全都是恨啊,但恨总比爱要来得清晰,记忆的也更加深刻。她有时也在迷惘,自己恨的究竟是那个叫做慕容桢的男人,还是当初无能怯懦的自己,抑或是这个乾坤失序,混乱扭曲的世道。
  白骨参天,红烛罗帐,碧血染地,酒池肉林……
  就这样茫然地沿河走着,路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般。云阁的衣衫有些湿,灵徽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她的身上:“你小时候身体不好,顾阿嫂怕你受风寒,穿得总比别人多一些。”
  “女君都记得……”
  “云阁,你说要是一切都还是三年前,该有多好。”她的惆怅如同淮水上的雾气,惹得云阁的心也觉得湿漉漉的。若是一切都回到三年前,该有多好,那时胡马还被阻在雁门关外,中原还没有变成一片焦土,她的阿母还活着,她虽然是杨府的家生奴婢,但也过着体面尊严的生活。
  “人总是要向前看啊,女君才十八岁,还有许多好日子在后面呢。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意见怜,也会让您今后都平安顺遂,福乐无边的。”
  “福乐无边……”若是不能报仇雪恨,哪里会有什么福乐无边。
  沿河的灯火都燃了起来,暖色荡漾在河水上,仿佛燃烧的火。千家灯火万户宁,在这乱世里的偏安一隅,灵徽却仍旧觉得漂泊无依。
  那么多灯,一盏都不属于自己。
  惶惶然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宜城君。”那个声音清清朗朗地,听着有些微喘。
  灵徽回头,果然看见谢衍向她疾步追来。灯火映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碎金满目,波光粼粼,一向在意仪容的人,此时额上带着微汗,腰间的玉佩不安的晃动着。
  “怎么走得那么快,也不撑伞。你看,都淋湿了。”他皱眉,温声道。
  灵徽虽一直知道他生得样貌好,但却从未仔细看过他这个人。不同于赵缨的周正俊美,也不是那个人的深邃英武。小国舅有种温和纯良的气质,举止热情却半点不轻浮,总是周到的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
  他的靠近猝不及防,他的态度诚挚温暖,这越发让她觉得自己的别有用心,如此卑鄙。
  但是别无选择,不是吗?
  “你说自己有些事要处,我以为你早就回山了,怎么还在这里?”他柔声问道。
  对于灵徽的谎话,谢衍有些委屈,不过很快又豁然起来。她是个清冷腼腆的女子,自己太唐突,让她为难了。
  “可是想看看河边景致?改日再来吧,一会儿雨下大了,不大安全,我先送你回山。”还没等到灵徽想好由,他已经替她做了回答,周全了她的为难。
  “好。”灵徽点头,抬眼时眼角弯弯,分明是一个笑容,可眼里破碎的光影仍暴露了她方才的伤心。
  谢衍心口猛地一紧,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蔓延在胸怀间,让他整个人随着覆在淮水上的灯火一般,摇曳轻晃起来。
  第12章 十二、卦辞 七郎将来的功业不在朝堂,……
  漫长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久违的阳光终于出现,虽然还带着潮湿的气息,但仍能让南渡不久的人欣喜若狂。
  云阁和星台打闹着晾晒被褥,灵徽坐在廊下半眯着眼睛晒太阳,手上握着一只精巧的药包,时不时放在鼻尖嗅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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