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阳光透过枝叶在泥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波光粼粼的溪面澄澈如镜，口袋里的手机倏地震动起来。
  是狸狈多。
  我还以为男朋友在甩了脸子给我看之后都不会主动找我了。
  他是因为想我才给我打电话的吗？不、不是，他是来提醒我我手上染着的鲜血是他给我擦干净的，我们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跟他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憋着一口气挂了电话，握着鱼竿的手指骨节用力到整个手掌都隐隐发痛。
  “谁给你打的电话？接完电话后脸色就变得很差，”奇犽不知何时上了岸，被水浸湿的额发柔顺地垂在他的眼前：“是狸狈多？”
  他在和小杰玩闹还能分神注意到我吗？
  “……是，”我环顾了一圈：“小杰人呢？”
  “小杰看到兔子了，说鱼太小了不够吃的就去抓兔子了。”
  才到小腿肚深的溪水奇犽却跟小杰去海里游了一圈泳似的，浑身都是水。
  湿掉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总是不舒服，奇犽大喇喇地脱掉了穿着的连帽背心开始拧衣服了。
  旋拧成麻花状的上衣滴完水，奇犽展开衣服甩了甩，一点不顾及我还在场，他是真把我当成小杰一样的兄弟处啊，好歹提前跟我说一下让我回避吧？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和树枝的吱嘎声，接着我听见奇犽略带痞气地调笑：“我要脱裤子了，大婶你可别偷看我啊！”
  ……这臭小子又是故意的！
  我转回去瞪他，奇犽下半身的裤衩子规规矩矩地套着，只有脱了的连帽背心挂在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杈上，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我：？
  “干什么？真想看我脱裤子啊？”他一副‘我就知道你想偷看我’却没让我如愿以偿的得逞表情：“不给你看。”
  “谁要看你脱裤子了！”我发现奇犽这个小鬼头歪曲事实的功夫很到位，比他多吃了五年饭的我都经不住他这么撩拨一下就恼了。
  “那你看我挂在树上晾的衣服干什么？”
  “你裤子没湿衣服还能全湿了？”
  跟小孩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感觉自己也要变成小孩了，我怎么还想从奇犽身上找bug跟他拌嘴？
  好幼稚。
  “小杰把抓到的鱼扔到我衣服帽子里了，长得超恶心的一条鱼！”奇犽夸张地五官都在用力，明明自己就像猫一样，居然还讨厌鱼：“跟你男朋友很像！”
  说着鱼还能歪到我男朋友身上，这个循序渐进的谈话技巧也是绝了，我觉得奇犽早就想问了，就是怕自己直接问我不会说吧，是以才拐弯抹角地。
  不过比起刚才接到狸狈多电话的抵触，被奇犽这么一打岔，我的心情确实是没那么沉重了，然而要跟奇犽说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还是有点困难。
  我们才相处了一个月，彼此的底细还没彻底了解清楚，他能接受曾经的我吗？
  我踟蹰半响：“……我不是什么好人。”
  在我贫瘠的词汇中，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充满正义感和道德感的人，我更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社会唾弃和谴责的人，就像是我所生活的那个地方——承载着世界上别人丢弃的任何物品的垃圾箱。
  垃圾该待着的地方。
  “那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说：“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想给别人良好的自我形象，这个自我形象会带来精神层面上的优越感。可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你根本无需得到别人的认同来肯定自己的生存价值。”
  我有点愣。
  “照你这么说的话，以前的我可能比你更差劲，我连别人的认同都不想要，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奇犽说他家是家族企业，他从一出生父母就规划好了他未来十年、二十年以至于他活到离世之前的路，他的人生跟别人不一样，一眼就望得到头。
  他没有想做的事，但他有不想做的事。
  于是他在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遇到了小杰。
  然后一切都变了。
  提起小杰奇犽的猫眼会发光，他遇到了小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我的人生目标呢？
  “你想听故事吗？”
  “你想说的话，我就想听。”
  ……
  ……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活在幸福的家庭的。
  而不幸的方式却又可以分成千千万万种。
  明明觉得自己记得很清楚，而我的男朋友也时时刻刻地在提醒我，可当我要复述曾经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时，我对过去的记忆却并不那么完整了，甚至怀疑当事人是不是自己。是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在作祟吗？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我不明白。
  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的碎片缓慢地像是在播放一场老旧电影，我想我要是买票进来的观众一定会给差评。
  画质很差，导致画面并不清晰，故事的情节节奏也很乱，并不是从主角从小到大顺时拍摄的，而且主角有时候会变成动物。一会儿变成在森林里肆意奔跑的小鹿，一会儿变成一头一直拉磨的驴，在主人的鞭打下驴子团团转。
  然后画面一转，原本明亮又光鲜的画面变成了一片肮脏又黑暗的垃圾场。这里臭气熏天，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们的目光暗淡，毫无生机，直到直升机和卡车的声音翻腾着灰黑色的烟雾在这里留下一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