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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怜 第32节

  是,陈顺讨喜,比他讨喜。
  陈顺是乖巧忠心的好孩子,他就是那个欺人太甚的干爹。
  他早就知道大家都这么看,郡主也这么看。
  “奴才收他做儿子,又不是为了叫他给我挡刀。”他一张口就没几句好话,看向陈顺道,“也是,模样这般水灵,难怪讨人欢心,叫郡主都教训到咱家这儿了,郡主若想讨……”
  枫黎打断了他的话:“陈公公误会了,我不是想对你怎么对待儿子指指点点。”
  她发现陈顺颇为可怜地看她一眼,像是在拜托她别再夸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对他也没别的看法,只是觉得很像个乖巧的弟弟,仅此而已。”
  陈焕一顿,继而有些想笑。
  “弟弟?”
  他还记得,梦中的宫女就是因为家中穷苦还有个弟弟而被送入宫中,他记得她对父母有多失望,也记得她哭得发红的眼眶。
  这么看来,她们二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淡声开口:“郡主是定北王独女,又有军功,万千宠爱于一身,或许不明白有个弟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枫黎定定地看他片刻,垂眸,唇畔微扬。
  她脸上依然笑盈盈的,并不介意陈焕略显无礼的话语。
  “陈公公说得对也不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上哪有那么多父慈子孝?如果真有——”她拉长尾音,抬眼看向陈焕,“陈公公又怎么会被送进宫中,成了阉人呢?”
  第二十三章 分明是郡主有意纵着奴才。……
  -
  “你……!”
  陈焕入宫二十余载,早就忘了父母的模样,也早已不会因为他们牵动情绪。
  但他从没想过,会如此直白地从枫黎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他猛地抬头与枫黎对视,明明近在咫尺,却突然看不懂她眼中的笑意。
  搭在腿上的手指攥紧了衣料。
  他是阉人,听过无数人这么称呼他,他也会这样自嘲。
  可没有哪次像此时一样感觉到羞愤又酸涩。
  按捺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与从不敢承认的、卑微的欢喜来看她,却被她当面说——
  你是个阉人。
  知道被她这样对待,心中感到酸涩,他才忽而确信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慕郡主,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点点儿感情是从何时扎根。
  又或者,不是爱慕,仅仅因为郡主没有像期待中那样好生待他?
  那恼羞成怒便是,又为什么会感到酸涩呢。
  呵。
  他从自嘲地讽笑一声,二话不说便从椅子上起身。
  起得有点儿猛,扯得伤口生疼。
  但他没当回事,大步往门外走去。
  他的火气来的极快。
  他承认自己就是没法接受被郡主那样对待。
  香阳说了,郡主待人极好,为什么偏偏不肯对他好上一点儿?
  越是难受,他就越是喜欢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好像自己提前把那些自贬的话说出了口,再听别人提起时就不会再有痛苦。
  他怪里怪气地自嘲:“奴才这等低贱的阉人,还是不要污了郡主的眼为好!”
  狠话是撂下了。
  可没走两步,他就在一阵急躁中感到头晕目眩。
  眼前一片漆黑,脚下发软地直接往下栽。
  “干爹!”
  又听见了陈顺那小子关心的呼声。
  紧跟着,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而他因为站不稳而后退半步,手臂也跟着往后按。
  按在了一只生着薄茧的手掌上。
  他能感觉到对方一顿,但没躲开,而是合拢了手掌,将他的手稳稳地握住了。
  耳畔跟着响起了笑话人的轻快语调:“陈公公这小身板,伤都没养好就别胡乱生气了,急火攻心可怎么办?”
  许是身为将军身体好,她的手很暖。
  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让他忘了反唇相讥。
  耳根微烧。
  枫黎这时近了他的身,才忽而透过淡淡的香料味嗅到了一丝端倪。
  她垂眸扫过陈焕的肩膀,果然见到衣料上晕开的血渍。
  陈顺见干爹明明在乎郡主,却频频顶撞,真是替人着急。
  他上前虚扶陈焕,用讨饶的口气说:“郡主恕罪,干爹是怕郡主受了委屈,这才没养好伤便急急忙忙过来的,方才那些话不是干爹的本意,还请郡主不要动怒……”
  “住口,别胡说八道。”
  陈焕耳根一红,羞恼地低声呵斥。
  说那些做什么?
  自取其辱么。
  “动怒不至于,被人顶撞叫人侮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陈公公这点儿气话不算什么。”
  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若愿意当个乖乖巧巧的花瓶,无数人愿意捧着你、为你趋之若鹜。
  可你若说,希望像同样出身的男子一样手握权力,所有人都会踩你一脚。
  枫黎这一路走来,碰到的磕磕绊绊岂止一件两件。
  陈焕气极嘲弄几句,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反而是他自己被气成这样,实在是……让她有些想笑。
  她将陈焕扶回了他先前的座位上,笑道:“要是以前碰到那些混茬能有陈公公这么好欺负,我不知道得轻松多少。”
  谁好欺负了?
  也就是太在乎她的话了,才会被气成这样!
  陈焕气得够呛,要不是身体实在虚弱,高低回骂两句。
  他阴阳道:“郡主生来高贵,咱家不过一介阉人,自是随郡主欺负了。”
  枫黎接触到陈焕阴沉沉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是从中瞧出了一点儿……
  自嘲和委屈。
  仿佛在说,他又怎么会愿意做个阉人?
  没得选也就罢了,还要被人拿来一次次地羞辱。
  她定定看了片刻,别开脸:“陈公公的伤口挣开了,去请太医吧。”
  “不必了。”陈焕拒绝,“免得叫皇上知道,明明没什么,却徒增猜疑。”
  不等枫黎继续开口,他便又接了茬。
  “只是渗了血,动得多了难免如此,稍歇一会儿即可。”
  陈顺瞧瞧干爹,又看看郡主。
  很想告诉郡主,干爹还是很在意郡主的,今日去皇上面前就是为了给郡主说几句好话,可他又怕郡主对干爹毫无在意,听了这话反而利用起干爹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枫黎从怀里拿出伤药,抛给陈顺,“这个很有效,回去用吧。”
  陈顺眼睛一亮:“谢过郡主。”
  陈焕也动了动嘴皮子:“奴才多谢郡主。”
  这谢字说得不情不愿的,枫黎听了总觉着有些敷衍。
  似乎刚才的气还没消,却又碍于礼数,不得不做做样子。
  她好笑道:“若是被其他人当面提起身份,陈公公会像今天这样立刻生气么?还是看本郡主在宫中无依无靠,单单在本郡主面前如此放肆?”
  说到最后,声线渐渐地多了丝冷硬,像是在质问。
  陈焕很想说,宫里就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那么说话!
  除非是人之将死,在他脚下求饶不成,便只能恨恨地骂上几句。
  其他人,讨好他还差不多!
  他敛着眉头抬眼,又在撞见枫黎笑吟吟的模样时,蓦地烫了脸颊。
  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
  她就站在他身边,双手负在背后,低头笑看着他。
  语气微凉,却毫无恶意,只是故意质问而已。
  他稳了稳心神:“郡主心善,纵容奴才罢了。”
  偷偷地,说句讨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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