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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奶奶。”雷明走近,“你再哭可真招霉运了。”
  陈秀春艰难忍住。
  雷明安慰一笑,上扬的嘴角却牵动痛处,让他极短暂地皱了皱眉。他答应过奶奶不让她担心,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奶奶,说到做到真的好难啊。”
  “你才知道。”陈秀春揪了揪他的耳朵,浸在冷水里的心这才活泛了些。
  她擦掉最后的眼泪:“这两天霜冻,等衣服不滴水了就拿回屋,我起个火盆烘一烘。”
  “好。”
  半小时后,雷明吃到了一大碗汤圆,但和昨晚的相比,糯米皮一热就烊成了黏稠的浆糊。
  陈秀春得知昨晚罗慧给他送了去,而她今天连搪瓷罐也没来还:“大冷天的淋了雨,要是冻伤风就造孽了。”
  事实上,罗慧的确被冻得不轻,可是临近过年,家里有好多活要干。杀完猪做完豆腐,转眼就是二十七。她从鼻涕咳嗽转到头疼脑热,强撑着洗完所有脏衣服,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
  当雷明罕见地站在她家院子里,只有金凤面露难色地扫着地:“她没出门,但身体不舒服。”
  “怎么了?”
  金凤不答,问他:“你手里拿的什么?”
  “围巾和棉袄。”他下意识捏紧了,“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没什么好看的,给我吧。”
  金凤想接,他却不递,只是重复:“我想进去看看她。”
  罗慧在床上躺得不久,但躺着似乎比站着更难受。她想喝水,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拿到了碗。
  “雷明?”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雷明让她喝了水,再把烘干的围巾和棉袄放在床边,没说话。
  金凤站在门边,想问他看完了没,想送他出去,但他就直直地站在那儿,低着头,竟让她有种错觉:他不是十六七岁的学生,而是在外奔波带着一身风雪回家的青年。
  她没催促,把门开到最大,出去继续干活。
  罗慧想起身,但没力气,只定定地看着他,挤出艰涩的笑容:“你是第一次来我家吧。”
  “……嗯。”
  “我房间里的东西很多。”
  “不是东西多,是地方小。”雷明站在这里略感局促。床小窗小桌子也小,他的头几乎能够着往下吊的白炽灯。
  罗慧打了个喷嚏:“外面有风,你去把门关上。”
  雷明犹豫两秒,还是照做。
  罗慧这几天很难受,伤风是身体难受,但心里比伤风更难受。
  她憋了半天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好,奶奶没骂我。”
  罗慧看他脸上是消肿了:“奶奶是讲道理的。”
  “也可能是她老了,打不动了。”
  罗慧鼻子一酸,又问:“那你身上呢?他们不是用铁棍打的你吗?”
  “也都好了。”
  “可是细想真的生气。”她侧着身子,仿佛自言自语,可雷明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你和孙旺辉是对头,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帮他家卖砖,面子上就已经和解,结果旧恨没了又添新仇,你和他为姚建兰打,为胡汉打,每一次都和他站在对立面,他是绕不过的一道坎吗?恩怨永远没法了断吗?”
  雷明走近,于是罗慧声音更低:“雷明,我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你明明没做错,可受苦的是你,憋屈的也是你。就因为你单枪匹马,还是运气不好?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不管是找师父还是找行当,都全靠自己,没有踩着别人伤害别人……”
  她顿了顿:“可是,如果是运气不好,要怎么改变呢?求神拜佛吗?如果神佛能保佑给他上香进献的人,坏人也去,他们会保佑坏人还是好人?要是坏人上的香比好人还多,而神佛按多少排序,好人拜得再诚心又有什么意义?”
  雷明蹲下身:“罗慧。”
  罗慧抹抹眼睛:“我这两天心情一点也不好。你被打就和我被打一样。因为我们的情况差不多,我们都要摆脱贫穷,摆脱无所依靠的处境,可是事实证明摆脱这些一点都不容易。”
  虽然她没被打,但暴力充斥在她的周围。她作为女生,一个能读书的、成绩优异的、被老师看重的女生,在学校优先享有不受侵扰的屏障,而在屏障之外,恃强凌弱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她连获知和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雷明看她眼眶湿润,不知她这些话背后积压了多少情绪。这些情绪或许早就存在,或许在她来找他的晚上就该爆发,可是她没有。她的愤怒、无助、对他的怜悯都如此清晰,而她的自省比他来得更深刻。
  雷明想像安慰奶奶一样安慰她他没那么怂,他能报仇,可是仇恨就像锁在身上的巨石拉着人下坠。
  “你还要继续跟着胡汉吗?”罗慧担忧地问。
  雷明看着她,随即点头:“会。”
  这也是他在凄风苦雨中考虑清楚的事。胡汉是奸,但后面跟着个商,和他算账能算得清:“我和他不会成为朋友,只能互相借力。”
  “他是你的靠山。”
  “不,他是我要翻过去的山。”雷明说,“以前孙旺辉是,我打赢了他,翻过一次,但最后打败他的是胡汉。”
  “现在胡汉拦在你面前,他比孙旺辉更厉害,对你也更友好,但这只是因为你对他有用。”罗慧试图理解他的意思,“你要翻过他,不是从山脚绕,是要往上爬,要比他站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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