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赶紧说:“我带了水,你要不要喝?”
铁丝网很高,网眼也很密,最高处还装着电网,不过洛希的水杯是带吸管的,让男人喝上几口并不困难。
男人眨了眨眼睛,他的反应很迟钝,也许是太久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话了,好半天后他才对洛希说:“这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
孩子,洛希打量着自己的胳膊,他看起来比上次的回忆中更小了,胳膊也又细又短,可能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我爸爸在这里工作,而且我不喜欢待在那个屋子里,所以才出来看看的。”
洛希说着,把吸管的头穿过网眼送了过去,男人明显地有些迟疑,他说:“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什么?”
“这里是战俘营,想方设法杀了你的家人,毁灭你现有的和平生活曾经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如果是这样的话,”洛希不假思索地说,“你刚刚又为什么要关心我,说小孩不该来这里?”
他苦涩地笑笑:“我的个人意志并不能决定我的立场……算了,反正你也不可能听得懂这些。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你是个好孩子。
你做得很好。
父亲可从来不对他说这种话,他只会从高处脸色阴沉地俯瞰着他,然后把他偷偷养在花盆里的南瓜秧连根拔起,再塞进壁炉一把火烧掉。
谁都不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洛希端着水杯,看着男人凑上来喝水,喝到水后他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些,嘴唇也没那么苍白了。
“你结婚了吗?有孩子吗?”洛希问。
“我有过一个女儿,她……也该跟你一样大了。”男人顿了顿,还是吞下了某些话语。
洛希沉默了一会,说:“你一定爱她,她肯定也爱你。”
他疲惫地笑笑,说:“可能并非如此……我常年不在家,我女儿与我并不算亲,事实上她性格也不太好,爱自说自话,学习也不行,我该说说她的,可我总是想着,或许等长大了她就能明白。”
听起来那是个跳脱,活泼,无忧无虑到可以肆意展现自己的女孩,洛希不知道这样的孩子该怎么活,如果不是在书上电视上看到,洛希都不敢相信真的有人可以生长得那么自由自在,就像那株南瓜秧还活着时那样。
就在他想得出神时,男人却立马将吸管推了回来。他低声说:“快收好,有人来了。”
洛希赶忙将水杯往双肩包里塞,可还不等他拉上拉链,书包就被人粗暴地一把扯走,连带着他也被拉了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洛希抬起头,几乎以为自己在照镜子,只是镜子中的他老了一些,眼角生出了细纹,头发也剪短了,还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
他的父亲站在那里,冷着脸翻找他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丢,他每丢一件,他身后的勤务兵就弯腰捡一件,水杯,铅笔,笔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润喉糖,他自己做的树叶标本,还有完全空了的书包。属于洛希自己的东西总是很少。
“全部丢掉。”德蒙特林万克斯说,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更接近于某种根本没有生命的固态金属。
勤务兵应了声是,而洛希低着头不说话,父亲很忙,精力也有限,只要不说话,只要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样子就总能蒙混过关,而且他也不敢抬头看父亲,看着他的脸三秒钟他就会连呼吸都没法保持顺畅。
事实上洛希根本就没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谁也不行,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每个人都会忽然出言攻击他一般。
“怎么了,不继续你们之间亲切的谈话吗?”
洛希沉默着。
“聊了什么?你平时在家里不是最喜欢装哑巴的吗?”
沉默。
“现在也装的很起劲。要不要我找个医生来帮你看喉咙?嗯?”
洛希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要是是天生的聋哑人就更好了。
几个看守也没死盯着那些俘虏了,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就算不看的也支着耳朵在听。
“你在听我说话吗?”
洛希一言不发。
父亲终于走开了,就像往常一般。
“十分抱歉,上校,我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跑到这边来了……”刚刚那个打人的看守也跑过来,隔着层铁丝网,着急忙慌地和洛希父亲解释道。
“打住,”他父亲说,“去找套衣服给他。”
看守愣住了,显然是没听明白,他先前揍人时的威风劲全没了,只有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不断渗出来。
德蒙特啧了一声,显然手下的愚钝令他非常不满。
他减慢了语速,逐字,逐句,地解释道:“找套,他们的,军服,给他。”
“是!”看守脚跟一并,连忙敬礼。
德蒙特转身就走,看也没看洛希一眼,直到他的身影都快消失在转角处时才冷冷飘来一句:“杵在那里做什么?跟上!”
他听到了犬吠声。
德蒙特似乎心情渐渐不错起来了,他也不在乎跟在他身后的洛希的沉默,反而开始向他介绍起了这座战俘营,比如现在饲养的这些军犬。
他说这些狗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光是看耳朵都能筛选掉一大批;又说养这些狗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对付战俘出逃,尤其是军官,因为越狱可以说是他们的工作要求,目的就是尽量给关押方制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