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雍盛又问:“赴哪位大人的宴呐?”
  “皇城脚下赵翰林府上。”缃荷杜撰道。
  “那可不巧,赵无余前些时御前授课,被我气了个口斜胡子歪,称病了,难道他这会儿已身子大好,能宴宾客了?”
  见他一再追问,咬住了就不松口,缃荷懒得再编,强硬起来:“这个嘛,恕草民无可奉告。”
  这话回得,味儿太冲,立刻引来怀禄的“放肆”警告。
  雍盛连忙给按住:“低调低调,聊天而已。”
  那边幕七也挥手示意缃荷退后。
  缃荷索性不在这儿瞎掺和,往狼朔那儿监工去了。
  “你长得普普通通,又聋又哑。”雍盛随手捡了地上一根光秃秃的枯枝,漫无目的地挥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愿意亲近你,唔,似乎,你总能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如同故人。”
  幕七戴着竹编的斗笠,朝他走近两步,立在他身边,像一棵高大笔直的松。
  雍盛从伞下仰起头,扬起手中枯枝递给他。
  幕七接过来,在松软的泥地上写:【因何离宫】
  “宫里太闷。”雍盛自然不肯讲实话。
  幕七又写:【吃一堑】
  雍盛知道他在说上次微服,自己于这决君桥上遭枭斋行刺未遂之事。
  “你曾救过我的命,也帮过我很大的忙,我问过你想得到什么回报,你却一无所求,你还说你与朕是友非敌,朕其实不信,世上只有无来由的敌人,却没有无缘无故的朋友。不过此刻,我知晓你的确是我的朋友了。”
  一番话说得绕来绕去,幕七抱着双臂,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因为你是皇后的人。”他忽然绽开一个真诚的笑来,露出白瓷般耀眼的牙齿,“所以才刻意接近我,无条件地帮我,皇后的友人,便是朕的友人,往后朕必不疑你。”
  幕七面具般灰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妙的表情,四舍五入几乎可以理解为出乎意料了——
  【何据】他问。
  雍盛颇有些洋洋自得,像孔雀开屏,炫耀道:“你给我的那一纸百官裙带关系名录,所书之人尽管小心谨慎地做了掩饰,但还是被我一眼认出了笔迹。”
  竟是在这里出了纰漏。
  大意了。
  幕七沉默。
  明明是用左手写的。
  他……对他的字,就这么熟悉么?
  雍盛哈哈大笑:“知妻者,莫若相公也。难不成你以为朕连朕枕畔之人的字迹都认不出么?我们朝夕相对,她还手把手教我写过字呢。”
  幕七:“……”
  这人还颇有些以此为豪呢。
  事已至此。
  雍盛以为幕七是谢折衣的宫外势力。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如此。
  幕七思考起是否干脆将错就错。
  可他认真起来的表情落在雍盛眼里,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你这样的人物,甘愿受她驱驰,我并不意外,因为她确实有令天下人臣服的本事。”
  幕七倒没想到他会在一介外人面前对自己发表见解,还是如此……近乎吹捧的夸奖。
  一时间,他被夸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再圆再美的月亮,它挂在天上,远在千里,云泥之别,有如大道之数不可亵。”雍盛话锋一转,“或许有时你会产生错觉,误以为水中月唾手可捞,可当你真的朝它伸出手,拘起的却只能是一捧枉然,一切都是徒劳罢了,你要想清楚。”
  他拐着弯儿点他,又好像点自己。
  幕七笑了,因为他闻到了几分醋味。
  “不错。”雍盛说着说着,自己顿悟了,喃喃道,“怪不得我愿意亲近你,因为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啧,原来如此,同病相怜。”
  他说得太小声,幕七没听清,刚要倾身凑近,不料雍盛猛地蹿了起来。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两人相撞。
  擎伞的怀禄没防住,惊呼出声:“哎哟,我的爷!”
  “嘶——”雍盛已经捂着脑门儿蹲下,指着幕七哀嚎,“你你你,你怎么暗算我?!”
  幕七也没好多少,但他到底有武功傍身,反应也比旁人快,及时避开了下巴。
  所以刚才那一下,雍盛直直撞在了他胸口,力道之大,就连他也被顶得后退了半步。
  他顾不得疼,下意识跟着蹲下,双手捧起雍盛的脸,检视他被撞的额头,见他眉心一片通红,也不及细想,手掌就冷不丁覆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轻揉,吹气,像呵护娇嫩的小孩儿。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丝滑且流畅,比怀禄还快,怀禄在旁支着手,有点懵。
  眉心先热后凉,雍盛也有点懵。
  还没回过味儿来,那只沁凉的大手又陡然抽离,这一贴一离,使额上原本只有五分的疼,反衬出十分的热痛来。
  雍盛忍不了,只得自个儿上手捂着,瞪大了眼睛盯幕七。
  幕七将手撤回后,尴尬地握成拳藏在身后,见雍盛疼得泪眼婆娑,瞪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控诉与谴责,喉头一滚,别开眼,不一会儿,又打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小包来,递过去。
  “什么东西?”雍盛狐疑地接过,小动物似地嗅了嗅,隔着油纸闻到一股甜腻腻的香味。
  “……饴糖?”
  幕七颔首。
  本来是想带回宫里,经“谢折衣”的手给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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