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后面的话语尽数淹没在哽咽里。
  雍盛揉起眉心,道:“不怪你,是朕大意。而且你原本不像头蠢驴,但这样嚎起来,还别说,倒真有几分像驴叫,吵得朕耳朵疼。”
  怀禄刚还抽抽噎噎不能自持,这会儿噗嗤一声被逗乐了,乐完又哭,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抹了眼泪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展开了,露出里头的几块饴糖,递上来:“圣上快吃粒糖,冲冲嘴里的苦味儿。”
  雍盛借着拿糖的动作将人扶起,看着帕中饴糖出神。
  “圣上?”怀禄小声唤,“怎么了吗?”
  “没什么。”雍盛拈起一粒饴糖,丢入口中,舌头顶着,一边腮帮子便鼓起来一个小包。
  甜味席卷味蕾,在舌尖与苦涩的药味短兵相接,一番混乱厮杀后,牢牢占据上风。但苦味并没有完全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起来,默默将药的因子浸入舌根,腌进皮肉的更深处,等待着下一次唤醒与复苏。
  “谢折衣呢?”雍盛含着满口甜腻问。
  “娘娘?”怀禄微妙地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怎么了?”雍盛催促。
  “没什么,只是奴才心里头感到奇怪。”
  “奇怪?”
  “是啊。”怀禄略带疑惑地回,“这药分明是娘娘亲手煎的,但奴才端过来时,她特地嘱咐奴才,让奴才跟圣上说药是奴才煎的,不与她相干。奴才寻思着圣上此时一定想见娘娘,便问娘娘要不要来看看,她心里应是愿意的,但不知为何却拒了,回了凤仪宫。”
  “回去了?”雍盛的声音一下子沉下来。
  怀禄不安地搓手:“是啊,折腾了大半宿,定是累了。”
  雍盛试图拉扯嘴角,但失败了,犹不死心地追问:“旁的什么都没说?”
  怀禄不知皇帝想听什么,忐忑摇头:“没,没有。”
  “哦。”雍盛紧紧闭上嘴巴,没再说什么,拉高锦被蒙住头,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似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朦胧间,鼻尖湿意缭绕,那双扼住他脖颈的手似乎又回来了,越勒越紧,气道被扼得愈来愈狭窄,呼吸也越来越缓滞。
  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可怕声响,然后无形的大水漫灌进来,从鼻腔,从耳道,从齿缝,一点点蚕食消融他对于生的希望。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临死亡。
  他在严重的窒息与溺毙感中居然还能思考。
  他也设想过许多暴毙惨死的结局。
  而此刻,在噩梦里,他忽然灵光一闪,有朝一日,若能死在谢折衣的一杯鸩酒下,好像,也不算太坏。
  渐渐的,舌尖尝到一丝特殊的甜味。
  浓重的铁锈腥味。
  他皱了皱鼻子,混沌的意识里倏地撞进来一道低哑的声线——
  “张嘴,吐息。”
  他一个激灵惊醒,双目大睁,涣散的眼神飘忽来去,找不到聚焦点。
  “吐息!”那声音仍在耳边发号施令,简短,强硬,不容置疑。
  雍盛心生抗拒,但酸疼僵硬的牙关却被强行撬开,紧跟着,舌头便触到一截冰冷的硬物,他顺从本能地舔了舔,嗅到清冷的檀香,那截物事在口中猛地一震,仓皇退出口腔。
  那人命令他做什么?理智终于稍稍回笼。
  吐息?
  怎么……吐?
  他迟钝地张张嘴,像个第一天降生到世上的婴儿,无论如何找不到自主呼吸的诀窍。
  这样下去……会被憋死的吧?
  空白的大脑陡然惊恐起来,像是才反应过来,怎么,这破败的身体竟不受它控制地执行起自毁程序了?
  动一下!
  雍盛听到脑海里响起拉长的尖锐的警报。
  太吵。
  于是他勉为其难地动了动食指,想抬手捂起耳朵。
  指尖却传来束缚感,显然他勾住了什么东西。
  发丝么?
  谁的?
  视野越来越模糊,好累,好想闭上眼睛。
  他这么想的,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但就在他闭眼的刹那,有人一把捞起他,下颌传来剧痛的同时,嘴被狠狠堵住,牙关亦被软韧的舌头轻而易举地撬开。
  紊乱急促的气流霎时间奔涌而进,强势地冲开气管,给几乎失活的肺泡注入大量新鲜氧气。
  雍盛像是猛地呛了一口风,扭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颊上浮起绯色,眼眶里氤氲起水雾。
  “你在想什么!”那人犹不依不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如拎着一条死鱼摇晃,“你差点把自己闭死了你知不知道!”
  第67章
  “?”
  失神的眸中, 大片的迷蒙逐步退去,雍盛喘息着,迟钝眨眼, 胸口酸胀的疼痛令他无法有效地集中注意力,只得随口应声,“……哦。”
  “哦?”他平淡的反应不知怎么惹怒了身边人, 引来一连串呵斥,“雍盛你醒醒!这不是小事, 方才你魇在梦中气不能支, 唤你许久回应全无,若非我恰好守在这里, 你或许就驾鹤西去了!此等重疾何其凶险, 万不可轻忽, 速召太医前来诊治,太医……雍盛?阿盛?你在看什么?看着我!”
  眼前掠过衣袖挥舞的残影, 雍盛终于回魂, 慢慢转动黑黢黢的眼珠盯向说话之人, 死气沉沉的躯体因此有了点生动的活意。
  四目对上,谢折衣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地, 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紧紧箍住,那力道,似要将人直接嵌入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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