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高高低低,粗重不一的狼吠彼此交错,乌兰的声调沉中偶尔夹杂着尖锐,戈尔的声音则更具有重量性——
  或者说这种“重量性”的描述,是基于顾祈安对狼吠声的亲耳体会。
  他天生没有音乐细胞,想不出更多与音调相关的形容词,只因初次听到戈尔的吠叫,“重量”这个词汇便格外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沉而有力,与狼群的声音有很明显的差异,就是顾祈安再音痴,也能听出其中的不同。
  在双方的交流中,戈尔的回应总是很简短。
  他似乎天生不爱叫,大多数面对小雪豹时也仅是声不大的低吼,而此刻面对陌生的狼群,这种特性便更加显露了出来。
  沉默寡言是他狼哥的天性吗?
  听得对方声多、狼哥声少的一来一回,顾祈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有点儿好玩。
  所以,酷哥不爱说话是怕自己话多了就不酷吗?
  动物对于危险的警觉性天生更优于人类,此刻顾祈安早已经没了最初的紧张防备,反而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对面狼群的反应。
  以他自己对狼语浅薄的理解,总感觉对面好像是……有求于他狼哥?
  狼哥和这群狼之前认识吗?
  难不成他们是狼哥的亲戚吗?狼爸、狼妈?
  不不不,肯定不是。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顾祈安自己打消了,毕竟两方在颜色、体型上差异明显,即便黑狼在品种上能算是西北狼,但顾祈安打包票,他狼哥肯定是混血儿!
  不然谁家纯纯正正的西北狼能长这么大啊!
  听不懂狼语的小雪豹开始发散思维,继续进行听力理解。
  对面开口的首领狼怎么看起来有点儿愤怒,或者是悲伤?
  是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吗?
  狼吠声中可以表达很多意思,正如顾祈安所理解猜测的,母狼首领乌兰确实是在恼怒、难过。
  有关于小狼阿来夫的旧事被她掺杂在狼吠声中逐一传递:
  我的孩子,年轻的亚成年小公狼,领地不远处陌生的气味,偷猎者,有恶意的人类,血迹,破碎的布料,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稀碎的内容杂糅在每一声吠叫中,听得原本平静凝视狼群的戈尔眼瞳深处闪烁暗芒。
  他记得首领母狼说的那件事情。
  狼的记忆很好,他们能够清晰地记住领地范围,记住曾经所遇见的猎物、同类,记住狩猎时猎物逃跑时的路线……
  当然,狼也很记仇。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记仇。
  他们会永远记得曾伤害过自己的对象,甚至可能穷极一生,也要让加害者付出代价。
  戈尔的记忆伴随着母狼首领的吠声而更加清晰,他想起来自己在空气中嗅闻到的年轻小公狼的气味,枪械放出子弹时的硝烟味,以及飘散在林间的血腥气。
  在嗅闻到那股令他不安的味道时,戈尔的精神开始警惕,他本该离去的,但在听到陌生小公狼破碎的哀叫时,戈尔还是过去了。
  偷猎者的警惕性很强,那是离群后的戈尔第一次独自面对人类。
  哪怕他拥有很强的野外生存能力,但在对上有着枪支弹药的偷猎者时,再厉害的独狼,也很难全身而退。
  子弹打中了戈尔的大腿,但他也同样咬伤了其中一个偷猎者的手臂,在带着血气逃离时,那块被撕扯下来的布条落在了小狼阿来夫的血迹上。
  再后来……
  “喵呜?”
  小雪豹猫里猫气的声音唤回了陷入回忆的戈尔。
  黑狼偏头低垂,银灰色的眼瞳扫过的他捡来的小豹子。
  再后来,他被贺兰山的采石工人发现,被另一波气味比较好闻、更加柔和的人类所救,嵌在后腿的子弹被取了出来,上药、换药、养伤、痊愈、放归。
  重回贺兰山的戈尔记住了偷猎者的味道,他又一次踏上独行的路,然后在裸岩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只被呱呱鸡欺负到吱哇乱叫的小雪豹。
  他捡到了他。
  所以他就是他的了。
  母狼的吠叫声最终亮明了她的来意——
  聪慧的狼群首领希望可以阶段性与这头年轻的雄性孤狼结盟,一方面是为狼群损失了一个得力干将而做暂时的补充,另一方面则是她有一颗想要为子报仇的心。
  他们知道,偷猎者还会再回来的,只要有这样一个未知危险的存在,不论是孤狼还是狼群,他们永远都无法安生。
  当然,被孤狼领着的小豹子,也随时可能陷入危险。
  在这样特殊的时段里,合作是他们的最优选择。
  顾祈安听着狼吠声愣愣偏头,像是个坐在高数课上的小文盲。
  听不懂,真的听不懂一点。
  他本以为自己和狼哥之间“心有灵犀”的技能已经满级了,谁知等今天见识到了真正的狼语,顾祈安才知道狼哥有多照顾他。
  狼哥可是从来不和他说这么长的句子啊!
  顾祈安:英语长难句和狼语长难句一样的难!
  密林上方的无人机安静蛰伏着,密林下方,少有回应的戈尔忽然转头,冲着顾祈安轻轻吼了一声。
  狼吠与低吼之间的转换毫无滞涩,显然这是为了照顾小雪豹才特有的行径。
  上一秒还是六级难度的长难句,下一秒就转换成了幼儿园的拼音课。
  顾祈安呲牙一乐,他听懂了,狼哥叫他再靠近点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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