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于是他担忧自己的爱子先自己而离去、同时又担忧对方是否能够度过不再沾染任何泪水与悲愁的一生。
  但人类渐渐长大。长到无法再轻易地拢在怀里,长到对方一仰头便能同他额头相抵。
  那棵孱弱的幼苗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无惧风雨,始终坚定,舒展开绿茵繁茂的穹窿与枝叶。
  十三年的时间如同风与流水,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却将他们生命的轨迹带往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让他因对方的快乐而欣然。
  “你应该知道,我很爱你。”
  银灰色的雌虫最终说道。
  他蔑视爱意,厌恶软弱,鄙夷所有述之于口的退让。在此之前他忌讳所有关于爱的表达,但人类的手臂抱住他,就和曾经的无数次那样,毫不畏惧可以轻易撕裂敌人的翅翼和鳞尾。
  他因为这个拥抱而低下头颅。
  “不是因为你像我的虫崽,也并非在幻影身上寻求可笑的安慰……我只是爱着身为亚瑟·西蒙斯、身为我幼子的你。”
  克拉克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张开的虫翼将青年笼罩在自己的庇护之下,一如过去。
  “胜过王虫的权柄,胜过毫无理智的仇恨,也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我知道。”
  青年笑着回应,蓝色的眼睛从未被阴霾所侵染,欢欣将睫毛沾湿。
  “我知道。”
  “我也是。”
  他说。
  “它们构成我所表达的每一句语言、我所喜悦的每一分钟。当我回过头去,汇成我生命的河流的所有碎片都说着同样的话。”
  年轻的人类如同盲者,用手指去抚摸对方的脸颊、下颌,去辨认触碰过千百次的形状,仿佛要在离别前长久地记住对方一样。
  那动作很轻,轻到不足以让亚王虫推开他。
  “我在卡姆兰等你。”
  湖水般的眼眸和十三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没有区别,即便含着泪水,也毫无杂质,澄澈明亮。
  “如果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会无数次前往你的身边。”
  他最后一次抱住年长的雌虫,像是在黑暗中注视着唯一垂落的光,并悄然留下一个难以觉察的亲吻。
  “在我理解所有关于爱的词语之前。”
  人类的声音轻到难以辨认,但他知道对方已经听见。
  “我便从未停止过爱你。”
  *******
  黑色的核心种直起身来。
  血液沿着锋利的鳞甲边沿滴落,在未经特殊处理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腐蚀痕迹。
  两双金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地环顾四周,产生视线接触时,异化形态的灰翅直系也为之避让。
  空间中弥漫着足以令人晕眩的腥气,细小的血雾几乎凝聚成实体,洇湿做出感知的信腺。
  庞大的碎片群落堵塞了通道,每一步都激起粘腻的回响。
  所见一切皆如地狱。
  阔翅种在靠近核心栖息星域的地方搞出了新的科研项目。
  虫族摄取其它物种基因的时候向来不挑嘴,把生/殖隔离当擦屁股纸,主打一个“我抢我的,你躺着死掉就好”。
  然而初代异兽杂交种的智力实在低下,空有强健的身躯,却无法拥有正常思维。
  于是掌控着阔翅族群的直系们发挥探知精神,让那些异兽杂交种大量地同雄虫繁/殖,筛选出理性较强且身体健康的个体,并不断重复这一过程。
  以一个掏空地下的孵化室、大量雄虫、以及大量死亡的异兽杂交种为代价,它们终于得到了理性足够强、且身体素质优于单纯摄取了人类基因的旧版本虫族的全新品种。
  迅猛、坚硬、具有充沛的智力。
  不像普通虫族那样仅仅在尾鞭上带有倒刺,它们整个身躯,从后颈、脊椎,直到尾骨全都遍布锋利而坚硬的脊刺。
  幼年体的速度也快到难以提防,两列副齿可以撕碎所有鳞甲。
  完美的模板诞生于此。
  还活着的雄虫被钉在墙上不永停歇地惨叫,有活性的或者干瘪的卵沿着它们的身体流淌一地;胚胎状态的怪异幼虫于卵中游动,时不时抽搐一下,利刺几乎穿透卵膜;破卵而出的畸形体则爬满包括天花板在内的每一寸空间,悉悉索索地啃食所有尸体。
  在扯掉喀特拉的脑袋后,核心种第一次以深度异化的形态大开杀戒。
  所有高阶异兽种被屠戮一空。
  捏烂的心脏和扯掉的头颅四分五裂,棉絮一般一滩一滩地挂得到处都是。
  黑色的雌虫将卵和胚胎都一并碾碎,在绵软的血沫上还要再犁一遍,彻底根绝那些生物存活的痕迹。
  纵向拉长成竖瞳的眼睛轻微转动,逡巡在遍地散落的目标上。
  灰翅直系做出退避的动作,俯下身来,一时间没有虫敢发出声音。
  对于虫族而言,畏惧是一种本能,对于畏惧对象展现出臣服姿态亦然。
  直到仍旧活着的雄虫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些卵在出生时,已经处于半活体状态的幼虫耸动,脊刺很容易撕裂母体……或者说父体的身体。
  “送去治疗。”
  口器裂开狭长的缝隙,细密的副齿清晰可辨,细长的舌仍旧在探寻着空气中高阶异兽种的气息。
  这一切令黑色的雌虫看起来和人类毫无联系。
  但是他清晰地做出了指令。
  “但是确保所有的卵都被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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