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喜欢这种混乱的作风。
  自由野蛮的环境让人觉得如鱼得水,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
  他甚至在降落前,好心情地给格拉套了件外套。
  白色的雄虫裹在柔软的织物里,站起来时高度只到达对方的胸口,看上去瘦巴巴的。
  萨克帝在航行途中,利用拆解武器的间隙搞出了这几件看不出形状的玩意儿,换任何人来评价,都很难辨认出成品属于衣服的范畴。
  “我可以留、留在船上。”格拉说,四只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又开始想摆动尾巴。
  “不,你不可以。”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萨克帝眼见着雄虫的神情变得垂头丧气,但他不为所动:“你跟着我。”
  把格拉单独留在船上,等到一趟采购结束,飞船不翼而飞的可能性不大,但绝不是零。
  于是整个降落过程,雄虫都显得蔫蔫的,就连星港后方的广袤平原上,那些静默矗立的巨大、阴森的头颅雕像,都没能再唤起它的兴趣。
  高耸排列的管道形纹路如同血管那样蜿蜒盘踞在更远处的黑色山脉上,山体密密麻麻地布满虫族的巢穴,仿佛暴露在外的淋巴一样,编织成的网状结构从地表延伸到地下,凿空星球的躯体。
  压抑的群山拱卫着中部平原,庞大到骇人的头颅雕像拔地而起,横亘在天地间,形态各异的怪诞头颅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像是被斩首的神明残骸俯视着大地。
  “那些脑袋是什么东西。”萨克帝的尾巴轻微从格拉身边扫过,他从来不知道虫族还有什么宗教信仰。
  战争时期大家都对着彼此的老巢一通狂轰滥炸,甚至免不了连废墟上的灰烬都要重新碾一遍,丝毫没有关心邻居艺术造诣的闲心。
  “新品种的装饰物?”
  “那是我们的先祖。”格拉轻声说,坐在椅子里忍受着飞船起降时的震颤,看了高位雌虫一眼:“是我们进化的不同节点。”
  萨克帝大为震撼,他没有这样的先祖。
  这些雕像与其说是虫族进化的不同节点,毋宁说是其它生物的灭种顺序指南。差一点人类形态的脑壳就要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为什么在制作祖先雕像的时候只刻头部?”他问。
  “是材料不够吗?”
  “比王虫时代更早一些,我们和虫母共享意识。”雄虫已经习惯了作为百科全书随叫随到的生活,没有因为问题过于奇怪而敷衍回答,“头颅是保存意识的地方,当身躯死去,回归于我们的意识永生。”
  这个回答过于晦涩,格拉从人类语切换到通用语,又切换到情绪语言,才将一整句话表达出来。
  但萨克帝大致理解它的意思。
  在人类与虫族的文明产生短暂的交汇时,虫族的两项技术催生了时间河的构想:精神链接下的集体意识共享,以及能源石提纯方法。
  前者建立起群体意识的遗迹殿堂,人类亲手创造了哈瓦那,生与死的界限在精神层面不再分明。如果红太岁当初真的将他的人格上传,现在他早已经处于电子飞升的状态。
  而后者给这一庞大到难以估量的奇迹提供了稳定的能量来源,提纯过的星核能源足以支撑起一整个银河系内环网。
  将视线从那些沉默的脑壳展览品上收回来,萨克帝注意到一圈头颅围绕的中心空地上,一片矗立的建筑物。
  “那是安贡。”格拉察觉对方目光的偏移,主动说道。
  又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新词语。
  雄虫比划着向萨克帝解释,尽量想传达清楚,“每一个安贡都建立在先祖的注视下,那里很危险,你不要去。”
  接下来的降落过程,格拉都在给“安贡”做补充说明,萨克帝弄明白了七七八八。
  所谓安贡,按照人类的思路来理解,大概是竞技场,祭祀场,武装种选拔所,高效三合一。
  他再一次对虫族不按常理出牌的图层堆叠法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不同族群的虫类互相争斗时它是竞技场,打死了在一圈脑壳雕塑的注视下就地祭祀,活着的虫族有概率加入核心基因族群的武装种卫队。
  震撼人心的娱乐方式。
  “非常危险。”格拉说。
  可能是萨克帝脸上的探究太过于明显,当飞船终于降落在星港、所有安全警报平息后,格拉忍不住伸手牵住身旁雌虫的手臂:“别、别去。”
  萨克帝在它的表情里读出了焦急,挑了挑眉。
  “会很快死掉。”
  高大的核心种推开座椅安全装置,居高临下地站在雄虫面前。
  格拉瞬间认怂将手收了回来,并在对方伸出一只手的时候,紧紧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萨克帝的手指在白色雄虫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发出轻轻的哼笑。
  四只眼睛飞快地睁开,充满了震惊的神色。
  “亚成年幼虫没有发言权。”
  萨克帝平静地说,看着坐在椅子里的雄虫捂住脑袋、无论哪一双眼瞳里都流露着懵然。
  “你的职责是紧紧地跟着我。”
  第七章
  从踏出飞船的第一步起,格拉就显得病恹恹的。
  它平等地畏惧所有陌生的工雌,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显示它有过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雄虫的身体极度脆弱,它们像雌性鮟鱇鱼的挂件那样,是名副其实的移动行走的储/精/器。一旦脱离保护圈,大部分雄虫都不会活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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