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后来呢、后来呢!”
  那李蠡喝口麦茶润润嗓又拉起袖子,脸上的褶子打了九个弯的欲言又止,最后只深深叹口气,“接客的几个已经堕在里头再出不来了,只侍书一人不愿,说是被三五个壮汉捆成一团绑在柱子上,皮鞭沾凉水打的皮开肉绽不成人样...就在院子里,那几个又把侍书给糟践了才算完。侍书浑身血人儿一般,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院子里的古井,跳下去,死了。”
  此言一出,巧云和两个婆子都沉默了。
  这繁华与冷漠交融、富贵随意抹杀贫贱的真相,一时间戳中了所有下等人心底最恐惧的软处,令人瑟瑟。
  冷厉的寒风,在几人中间流转。
  “可说到底丫鬟们吵架争风也不是什么天杀的罪过,怎么就成这样了?”巧云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又拾起她的瓜子嗑了起来。
  瓜子一声声在她口中迸开的声音,终于算是将那刺骨冷寂的寒驱了不少。
  李蠡挑一挑眉带了些得意的说道,“你们常在后院里自然是不知道因果,我跟二爷的庆山交好,才听他说了真相。你们且不知,原是丫鬟们吵架的那一日,二爷刚巧请了梁家表弟梁月风来做客,他家跟着的小厮瞧见了趟热闹,出去不知跟谁说了闲嘴,竟传了出去!如今京城谁不知道大爷府里这遭事?说是咱们大爷面上恬淡寡欲不图女色,实际上都将相好的养在内院里呢!”
  婆子们纷纷应和,“怪不得向来慈爱的老夫人竟下的如此狠手,原来是累了大爷的名声...这么说来,那几个倒是也不冤...”
  “那几个也是,往常也没少来咱们膳房耀武扬威,今儿不是菜咸了就是不新鲜了,自觉是大爷院子里的就来故意找茬,看她们也是罪有应得!”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便将那几个鲜活欲滴的女子的一生随意抹杀。
  桑无忧几乎要站不稳。
  她的脑海中,此刻活生生的上映着侍书被人糟践又枉死的场面。
  潦倒、荒唐、悲戚、绝望...
  不过就是几个正当花季的女孩子拌嘴吵架,怎的就丢了性命?
  想起那一日,她就在那院子里,也险险被搅了进去!
  她亲眼见着侍书、素烟、入画、抱月蓬勃张扬的样子,才短短一日,竟都落得如此荒凉下场。
  一时间,心里既悲且凉又惧。
  若是自己那一日也掺和进去半分,想必也不能全须全尾的待在这表面荣华却暗地吃人的沈府。
  寒,从心起。
  蔓延至五脏肺腑。
  屋子里几个还在说说笑笑,笑那几个丫鬟的悲凉,笑她们的见识短浅。
  桑无忧听得想哭。
  人竟是这样的拜高踩低,连慈悲都懒的装。同为下人,却不懂她人之祸或为明日的道理,指责起别人来,失了脑子竟不辨黑白。
  忽然,她想起今晚沈卿司的目光来。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般,那眼光她熟悉的很。
  这些年,她常同余妈出去采买,见过渔夫砧板上的活鱼,就是这样被人一览无余的挑剔计较着。
  若是尊贵的买主看上哪个,那活鱼便被渔夫手下的棒槌一棒子敲在脑袋上,也不管昏还是死,接着就是开膛破肚刮鳞取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们今日的结局未必不是她的。
  她们和自己,原都是那砧板上、等着棍子何时来的活鱼罢了。
  如刀割肉的夜里,她辗转难眠,终于稀里糊涂睡过去,又做了一夜的噩梦。
  身疲力竭醒来的清晨,老夫人那派人来了。将她的床铺衣物所有东西都搬到了见山院的西厢,又给她引见了几个新来大爷跟前伺候的侍女。
  一个个的,照样的鲜活年轻,姿绰更甚原本的那几个。
  “以后无忧便是这见山院里的大丫鬟,你们几个都要听她的,都明了?”
  几个小丫鬟听了慈岁的话都道了一声是,眼神止不住的往桑无忧身上的贫酸打量,直至听了慈岁驱去的话,才都散去干活了。
  “你来瞧瞧,老祖宗多疼你!”慈岁笑着眼拉过她的手,进了西厢侧房的内室,“谁家丫鬟有这般的待遇?瞧瞧这朱榻、镜台、衣柜、盆架、书案、官匹箱子...”
  慈岁拉着她一个个的介绍指摘一气,须臾挑着喜庆的眉睨她,“怎么样?老夫人的这厢心意你可瞧见了?”
  桑无忧面庞浮出淡淡笑意恭敬听话,“老夫人的赏赐,奴婢没有一样不喜欢的,还烦请姑姑将此意转达。”
  慈岁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点点头,“你道这就没了?还不止呢!”说着,快步上前她打开柜门和镜台抽屉,里面竟是些华丽衣衫和成色不错的首饰。
  “我原来的衣裳呢...”
  “你说什么?”慈岁扎过来的眼神如同冰锥般,让她登时清醒。
  “奴婢是问,奴婢原来的衣裳怎么不见...”
  “扔了。”
  她淡漠居高的望着桑无忧,好心的口吐出话来教,“在主子面前你怎么敢称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奴婢,记下了。”
  “你从前的衣服太寒颤,这些都是老夫人赏你的。算着大爷也快回了,将你身上的褴褛换下来吧。”
  慈岁拿出一套藕粉袄裙和些伶珮朱环递到她的身前,“换上。”
  见她老老实实接过,却只呆呆的站在原地瞧自己,慈岁有些无语,“都是女人怕什么?别磨蹭,换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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