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发什么疯啊,浑身上下都动不了。
  荀况觉得他眼神有趣,乐得跟他说话。
  他起身从陶瓮中取了一勺粥,然后拿起勺子吹了吹,就往琇莹嘴里塞,一边塞一边道。
  “你之兄长要与你同死,你知晓吗?”
  琇莹点头,眼泪顺着眼角掉下来。
  “嗯。”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开口说了一句简短的话。
  荀况就又轻笑道。
  “你也愿意他拉着你死?”
  琇莹又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嗯嗯。”
  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的命是阿兄救的。
  而且同死多好呀!阿兄一直都没想过抛下我呀。
  他点头太猛,差点把勺子给碰掉了。
  荀况摸了摸他的枯黄头发,“为亲至此,焉知不算纯善?”
  琇莹不想理他了,他只是看着他阿兄睁开了眼,笑眯了眼睛。
  “阿兄。”
  他巴巴的唤了一声。
  阿政身体比他好,伤的也比他轻,闻言就也笑,然后忍着痛爬到他的身,摸了摸他的小脸,无声的安抚他。
  “乖,你累了就睡吧。”
  琇莹蹭了他一下,眼中带着无尽的眷恋。
  阿政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睡吧。”
  他笑得开心,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是累了,只是要等阿兄。
  阿政轻拍着他,然后用手指成梳将头发整理好,他将自已怀里的书掏了出来,双手托书,对着荀况作了一个辑。
  “身无长物,无以答谢,此书赠予先生,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他真的是个天生的贵族,身姿笔直,眸光总是坚定高傲,并非是说他倨傲,只是觉得高傲在他身上不是贬义词。
  荀况没有接他的书,他不喜欢夺人所爱。
  这竹简上的系带已磨损,有些字迹的棱角周边的毛刺都变得无比光滑,看样子是有人字字多次抚摸过。
  哪怕不是爱物,也是珍重之物。
  他不缺诗书,为何要夺他唯一的念想。
  “既是你心爱之物,我便不要了。总有别的办法来偿还药的。”
  阿政却将书交到了他的手边,声音因许久未开口而变得沙哑,“这非我所爱,先生莫忧。”
  那不是他的爱物了。
  他将这书认为是父亲爱他的证明,他留下它,因为他舍不得父亲曾经给予的温情。
  他每每抚触书简,总会想起在质子府的廊下,父亲曾抱他于膝头读书。
  父亲很温柔,很聪明,他明明是秦质子,赵语却说得流利。他亲自为他开蒙,教他学习赵语,所以他赵语说的比同龄赵人都流利很多,父亲常夸他聪慧。
  在质子府的他,总是骄矜的,他喜欢高昂着头,像只得胜的小雀儿,叽叽喳喳问着问题跟着父亲身边走过那不算长的走廊。他不知旁人父亲是如何,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总是最爱他。
  温情愈深,所以被抛弃时,才被伤得愈深。
  他自此以后沉在被抛弃的深渊阴影里,只能在回忆里寻觅慰藉。
  母亲也是这样,她的人生全是围绕着父亲,她也贪恋父亲给的温情,故而生起怨恨。
  他其实也怨恨阿母,阿母把他当成父亲的替代品,让他为自己提供温情。
  可那时就算他己开蒙,并非什么都不懂了,可年龄在这里,他还是一团孩子气。
  他只会发怒和哭泣,所以母亲没有寻找到温情,于是他也失去了母亲。
  但无妨了,我不可以再自苦下去。
  他们抛弃我,是他们之错,我没有错。
  他摸了摸琇莹糊满药的额头,目光柔和。
  他从母亲手中接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满心满眼是他,他渴求的温情一瞬间圆满。
  他有了新的爱物。
  他于暗处的眼睛黯沉着,他早不该在沉溺于过去的被抛弃经历了,他要回秦国去,只有回去,才能更强大,才能保护琇莹。
  他不能再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空头质子了。
  荀况将书收进了袖子,又起身给他舀了一勺粥,递给了他。
  “你还小,总是承重向前,会累垮的。”
  他摸了摸这个倔犟脾气的幼子,接着温和道,“小友,若不嫌弃,可以陪我温温书,或者为我读读书,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使了。”
  阿政垂眼,沉默些许。
  政表现真的很明显吗?他真的好想看他那一屋子的书啊!
  荀况笑看着他纠结,“小友且应了吧,我的眼睛黄昏时可就看不见了。”
  他搭了梯子,阿政立马就往下走。
  “先生愿施以援手,政感激不尽。至于先生所提,政皆愿意,多谢先生抬举。”
  荀况取了他的书,离出门前笑得温雅清隽。
  “小友若是想要回来,便来找况吧。”
  阿政又一次拜道,“谢先生。”
  琇莹刚醒,就发现他阿兄坐在他旁边,发呆。
  他笑眯了凤眼,偷偷的伸出自己的爪子,扯了扯他阿兄的衣角。
  “等我?”
  在等我吗?
  阿政摸了摸他的脸,笑起来,“琇莹长大了。”
  笨孩子,糊弄都不会糊弄,朝夕相处,他如何会看不出眸光忽然清明。
  琇莹窝在床上,顿时知道兄长发现了他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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