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亲错了,她薄凉,而他并不。
  他是正常的,他不怨恨老妇,只是觉得世道不好,乱世战火,身不由己罢了。
  可他不怨恨,不代表他不会愤怒,不会伤心。
  他永远会记得这一天。
  记得周遭所有人的恶心面容,记得今日的血。
  记得他幼弟脸上的伤,痛哭,和小心翼翼挨蹭的力量。
  原来他付出了感情,也不会被抛弃。
  琇莹只是养了七八个月,就知道他不喜欢不整洁见别人,会替他从发间取石子。原来会有人会因为我去记恨一个人,喜我所喜,恶我所恶,他在乎我。
  他才不薄凉,抛妻弃子的阿父是,责怪无知幼子的阿母是。
  他不是。
  眼泪从眼角滑落,落在地上,沾上灰尘。
  琇莹伸手去替他擦,其实一点章法都没有,只是一昧的轻抚泪痕,他的手心是血,用手背在擦。
  为什么兄长会突然哭泣?他想不太清楚,然后他看到了老妇。
  她吓到兄长了吗?
  他第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的脾气,将那一碗羊奶踢翻了,奶液流了一地,他凶巴巴的喊道。
  “走!你们坏!”
  不要,哪怕今日他就死,也不要!
  他不知道廉耻尊严,他只想咬碎这群人,他不会吃伤害过他阿兄的人给的东西,只想撕了他们。
  那老妇气不打一处来,端起羊奶碗离开了,临走还对他咒骂道,“秦人的狼崽子,好心喂了狗,若不是看你可怜谁舍得给你!”
  琇莹不理会她的咒骂,挡在阿政面前,依旧凶狠地盯着所有人,倔得很。
  阿政也强撑起满身的伤坐了起来,他撑着琇莹,也是目光阴沉。
  就这样吧,不要了。
  他的幼弟不要,那就不要!
  他们俩个几乎同步,一身是伤,一起面向身边的一群大人,脸上全是无畏。
  无惧无畏,不就是死吗?
  其实都不过是强撑着罢了,琇莹太小了,失血过多加上奔波已经让他开始眩晕了。
  但他就是死撑着,不肯倒下。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直到一道声音传来,来人须发皆白,头戴冠,穿着一身儒士的衣服,腰间佩宽剑,上前查看起琇莹的状况。
  是那个帮我上了药,抱我走了好久的老先生啊。
  琇莹的凶狠表情收了,他顺着力道扯了扯老人的衣袖,用另一只手指着兄长的方向,眼中带着乞求。
  “求您。求求。”
  然后艰难的扭头望着兄长,不停的眨眼克制昏睡的冲动,他还没向兄长道歉呢。
  他真的一点也不乖,不听兄长的话,好怕兄长不要他。
  可他只能看到兄长阴沉的目光下红通通的眼眶。
  兄长从来都没有哭过,都是因为这些坏人。
  阿政摸了摸幼弟己哭的红肿的眼睛和满脸的伤痕,高昂起头颅。
  “抬起头,不必相求,求生不是错,出生不是错,你我无错,无人可以让你我低头。”
  琇莹不懂,他趴在地上,还在扯着荀况的衣袖。
  “救他,求你,帮帮他。我会报答。”
  阿政不动,制止琇莹的动作,“琇莹,不准低头!”
  荀况摸了摸琇莹的脑袋向他点头,然后轻叹一声询问阿政。
  “你还那么小,他也那么小,若再拖着,便是一起死在这里。你甘心吗?你死了亦要让他陪你吗?”
  阿政满面青紫,撑着身体的手臂微微颤抖,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他依旧满身傲气,目光阴沉,蔑视着所有人。
  “你是要我去向以强凌弱的他们道歉吗?那不能够,我未做错,决不道歉。今日我死,琇莹相随。琇莹若死,我也不独活!”
  烈性过了头,倔犟过了头。
  但是琇莹却好像听懂了,他不求了,乖乖跟在他的身边。
  老人轻叹,然后笑了。
  “求生,求尊严,何错之有?你没错,他们也没错。”
  老人起身不知道与那些人说了什么,那些人自行散去了。
  荀况向一直死撑着的他俩走来,蹲下身,一把抱起两个都没有挣扎的力气的幼崽。
  琇莹在他怀里,半晕半醒。
  兄长不会死了。
  终于放下心来,他终于昏了过去。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多画面,以及一个一直悬在心间愈发清晰的心愿。
  我才不想被人抛弃!
  “叮,恭喜你得偿所愿。这里是天道帮扶愿望实现系统,现在为你播报天道原话。”
  脑海中一个小光点突然出现,并且发出了机械般的声音。
  “嬴璨,本该阳寿未尽且为人良善,从无行恶。特赐你实现愿望。”
  嬴璨没说话,他只是一直透着身体去看阿政的情况,这老人是个靠谱的人,他给晕了的兄长身上的伤都上了药,然后将兄长放在了自己背上。
  他松了口气,才看向光点,目光温和。
  “我不是嬴璨,是琇莹。”
  他语气平静,也不追问原因,也不讨要好处,只是强调他是谁。
  光点却没有发出好奇的情绪,千百次的相遇,千百次的原话。
  于是他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开口询问。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毕竟这个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和你以前的生活质量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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