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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当年的殷无极,是他最刻苦的学生。天不亮就去学堂外,窝在屋檐下,点着攒下的断烛读书。
  练字时,他买不起毛笔,就用碳削成小段,写在竹片上,或是在沙地上反复练习。
  他又听说悬重物可练习腕力,更是日日不曾懈怠,练出了一手好字。
  他记性极佳,天赋聪慧,凡是听过一遍,过耳不忘,举一反三。
  他进步很快,从大字不识,到融会贯通四书五经,前后不过用去数月,可以说是天赋神异。
  谁都喜欢好学生,谢衍有教无类,但也偏心天才。他给他布置文章,让他讲经义,作策论。
  若是他答不上,谢衍稍稍蹙一下眉头,殷无极就会回去死磕半宿。
  谢衍离开广陵后,无论走到哪里,殷无极就跟去哪里,成了他甩不掉的小尾巴。
  少年从一个从死人堆爬出来的凶徒,成了执着书卷,跟在他身侧的学生,收起所有戾气,恭敬而不逾越。
  他自知没有资格唤师尊,就言笑晏晏地喊他:“谢先生。”
  谢衍也曾疾言厉色,想要斥他走。
  殷无极却是偏执到极点的性子,即使谢衍作势要拔剑,他都不肯退一步,执着地守在他的身侧,为他驱虎逐狼,处理杂事。
  他为拜他为师,不惜跋涉万里,跟着他穿过大半中洲。
  大雪纷飞的边关,少年顽固立于门外,积雪漫上小腿,直至霜雪染满鬓发,肩上积着厚厚一层雪,只为拜入他的门下,成为他的弟子。
  “师尊、师尊。”他这样笑着唤他。
  谢衍终究还是不忍心,将他收入门下。
  然后,殷无极于孔圣画像之前三叩首,定下这段千年师徒之缘。
  当年的少年人,正是春风中的新柳,正在拔节的竹。
  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变强,遭遇挫折,为天下人所弃,然后目送他离去。
  谢景行正晃神,却听殷无极低沉唤他。
  谢景行猝然望向少年的眼,只见里面涌动着莫名的情绪,仿佛暗涌的潮,看不清流向。
  他却敛下眸,谦恭地唤他:“谢先生。”
  仿佛分花拂柳,穿过了浩浩的时光洪流。
  殷无极失却记忆,而他,却已隔世。
  谢景行叹了口气,笑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乌国城西,见微私塾虽然破落,寻常不见人影,有些封闭的房间已经蛛网丛生。
  但是谢景行将屋檐下垂落的藤蔓侍弄一番,荒废的私塾就有了些许野趣。
  谢景行自从收留了暂时回到少年时代的帝尊后,就一直闭门谢客。
  殷无极养着伤,却跟在他身侧,替他磨墨。
  他磨的很轻缓,动作熟稔,好似如此做过无数遍。
  “陪着我,难道不无聊?”
  谢景行搁笔,就撑着下颌偏头看他,平静地试探:“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难道不是更爱玩耍吗?”
  殷无极却道:“待在谢先生身边,我的情绪很平静,不觉得无聊,只觉得安全。”
  殷无极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侧,面容俊秀,未长开时已经有了些后来姿容绝世的影子。
  他低垂眉眼的时候,看似恭顺,实际上有着桀骜不驯藏在眼底,在望向谢景行时,却变成了一脉温良柔和。
  “安全?”谢景行失笑,总觉得他如今倒是比那位心思莫测的帝尊坦诚。
  他又问道:“我又无法保护你,说不准还会伤害你,你为何觉得安全?”
  “不知道。”少年诚实地摇摇头,“但不知为何,就这样觉得。”
  谢景行支颐看他,却见灯光下的玄衣少年也抬头,正好撞上他含着笑意的目光。
  少年人的眼睫细密,腰很细窄,长腿笔直紧绷,显得身姿挺拔俊秀。
  为了磨墨,他撩起袖子,露出的一段手腕,骨节很好看,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有些瘦削,好似可以一手握住。
  被发现自己偷偷瞧他,少年像是被抓包了一样,匆匆垂下头。
  谢景行看见他的脖颈和锁骨在呼吸时舒张,面容雪白,神色可怜,好像掐一把他的脸颊,就能浮现出花苞一样的淡粉色。
  真是可怜又可爱。谢景行眸底深藏的雪,逐渐融成一阵春雨。
  对爱徒的怜意,让他放弃了试探他记忆的想法,而是让少年走到案台面前,教他握笔。
  “……先生!”
  “别动,悬住手腕,跟着我的力度来。”
  谢景行从背后覆住他握笔的手,微微倾身,在他耳畔淡淡地笑道:“我来教你怎么画竹子。”
  风灯在廊下摇晃,火光摇动,将夜晚的影子拉长。
  婆娑竹影印在窗棂之上,屋内灯火通明。
  入夜后,鬼哭之声依旧。城内行人皆无,家家闭户。
  夜色中的私塾内庭,与昨夜截然不同,一草一木皆有讲究,暗合天理,围绕主屋呈现拱卫之势。
  这是有行家里手想要保护什么人,特意设下的阵法。
  桌前摆着一台琴,方才上好弦,此时少年正在保养。
  谢景行剪掉多余的烛花,又看向替他给琴弦上油的少年。
  光又亮了些,衬出少年帝尊俊秀专注的侧脸。
  乖巧,他显得也太乖巧了些。
  这个殷无极,像是最完美的徒弟。
  他完全听从他,恭敬有加,仰慕至极,简直是温良恭俭让的典范,偏生又聪颖过人,根骨奇佳,谁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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