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谢景行翻阅至此,轻轻吐出一口气,苦笑道:“情债累累,这教人怎么还?”
岁月真切走过,留下深邃的痕迹。
蒙着蛛网的亭台楼阁,思归树上的年轮,冰火洞里锋利的剑痕,圣人像上的雕琢,藏在夹层的文墨纸笺。爱中含恨,恨而生怨。
殷无极好像把影子缝进了故乡的最隐秘处,纷杂的心事,错过的流年,然后等待着归来的人拆开。
五百年后,终于有红尘归客,独坐亭台,将不见天日的长相思解封。
故乡,故居,故人,一切都如潮水纷至沓来时,转世圣人竟情怯至斯,不敢问来人。
从黄金屋出来后,谢景行听见晨钟响了。
远方传来肃然的拜山之声,“理宗风飘凌,拜见主宗山门。”
年轻的书生垂衣拢袖,淡笑道:“飘凌来了。”
风飘凌,是殷无极叛门入魔后,他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也是现任的儒门大师兄,理宗宗主。
威严端肃的儒士身着湖蓝广袖交领儒袍,迈上阶梯,直至看见晨雾中的宗门。
风凉夜前来迎接,行过礼,笑道:“风宗主,还请移步浣花台,宗主正在等您。”
风飘凌好似不经意地扫他一眼,“白相卿还是老样子,整日深山高卧,不问世事?”
还未等他回答,风飘凌自顾自道,“是了,相卿看似温和,实则执拗。”
五百年倥偬,白相卿是三相中唯一不肯承认“儒道不通天”,一心要修出个圣人境,重塑儒门当年辉煌的。
风飘凌踏入空旷的主宗。
穿过卷帘门,雕栏之上缀满紫藤绿萝,垂落时,颇有自然之趣。
“幽花小径。”风飘凌抬起手接住一朵紫藤花,恍惚,“时间已过去太久了。”
他想起拜师时的场景,那一夜改朝换代,皇都大火。
圣人谢衍来到皇都道观,曾问修行道子:“飘凌,大道三千,为何孤身上路?”
谢衍白衣悠游,圣贤行于天地,无人可拘束,“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飘凌,随我入世。”
是世俗的儒道,还是超脱的道家?是跟随儒者风云奔走,还是跟随道者观中苦行?
长夜大火照彻,他在人生的分叉点做出了选择。
从此,道子离开寂静的道观,走进了人间。
回忆照进现实,风飘凌走到小径尽头,忽然见到一名白衣青年,手中执玉笛,侧脸逆光,看不清晰。
他一回眸,淡漠悲悯,好似故人相识。
风飘凌悚然一惊,竟是不假思索,大踏步上前,陡然抓住他的手腕,沉声命令:
“抬起头来!”
“风宗主?”
“你是谁?上回归来,儒宗可没有你这号人!”
谢景行刻意伪装成温文尔雅的书生,却难藏那股熟悉的气质。
但是,曾经的圣人孤傲,性格也强势冰冷,宛如山巅之雪。
如今的圣人弟子谢景行,不过弱冠华年,病体孱弱,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好似温柔春风,只要仔细分辨,显然与圣人截然不同。
风飘凌第一眼错认时,也知晓自己荒唐了,不甘询问:“你叫我什么?”
谢景行不卑不亢,拢袖行礼,“风宗主,在下儒门弟子谢景行,是来迎接您的。”
他礼数周到,标准的笑容背后,藏着师父来日讨还的恻恻心思。
“难道只是错认?”
风飘凌迟疑,伸手在他的灵台上一拂,并未发现异常,心缓缓沉了下来。
他自嘲地想:“是了,都五百年了,我们几乎把大千世界翻了个遍,若是师尊当真能回来,又何必掩盖身份,欺瞒我们呢?”
风飘凌握着他的手腕,一副审问姿态,目光似要穿透他,揭露他重重面具下的真实。
得知是宗门弟子,他的语气缓和些许,“你是相卿新收的弟子,行几?”
“在下来自海外十三岛,一介散修,承蒙白宗主垂怜收留……”
“收留?那个不肯入世,一心修行的白相卿?”
风飘凌打断了他的话,寒声道,“莫要诳我,拿出个合理的说法来,或者我去亲自问过相卿,教他给我个交代……”
谢景行正打算把糊弄白相卿的借口搬出来,却在下一刻,感觉到山门有一股狂妄的灵流腾起。
“在下心宗宗主沈游之,前来拜主宗——”声音响彻山间。
沈游之明艳张扬,是圣人的关门弟子。
年岁最小,谢衍难免偏着些,纵出了他的恣狂性子。
“风师兄何在?”
不过瞬息,绯衣青年的身影就出现在幽花小径,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听闻你先我一步,怎的还滞留于此?”
沈游之一身红衣,狐裘雪白,唯有围脖上的毛尖儿染着红色,足蹬黑金云锦靴,腰缠金带,活脱脱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沈游之并不笃信君子之道,反而浑身邪性,又天生一张桃花春风面,追捧者极多,与沉稳的风飘凌最不对盘,以惹他发怒为乐。
“风师兄,你这假道士,怎么还在主宗地界欺负上小辈了?”
沈游之看也不看谢景行一眼,矛头对准了风飘凌,开口就挑衅。
“小家伙,看我给你出出气啊。”
玉骨绸扇携着凛冽的气流,向风飘凌腕骨打去。
“别胡闹,这是微茫山!”风飘凌开口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