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的思绪很乱,就好像刚刚经过一场爆炸,只剩下一些抓不住的碎片,在他脑中飞舞。他想要反驳她,可是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方向,只能抓住一个点——
“我不讨厌你。”他说。
“什么?”她好像没听清,将杯口递到他唇边,看着他下意识就着她的手又饮了口,便随手将杯中还多的部分倒进自己杯中。
“我不讨厌你。”他又重复了一遍,呢喃,“从来都不。”
“你讨厌我,那是我亲耳听见的。”她边说着边将酒瓶塞塞紧了,置于桌下。
蒋冬至不能喝太多酒,不然会胃疼。
这样就够了。
“不记得了吗?”她见他不说话,又提示,“你大学那会儿,跟父母打电话,是不是提到过我?说你讨厌我,说我很吵,像蚂蚱,老喜欢跟你吵架,说我身上有你讨厌的一切特质。”
那些话她记得很清楚,几乎历历在目。
他想起来了。
“不是这样。”往常这点酒并不会致使他头脑不清醒,但偏偏,今天他休息不足状态不够好,偏偏,程拾醒一直在刺激他,偏偏,今天她令他伤心了不止一次。他说话很急,眼尾也红,“我不讨厌你,只是不敢承认……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你带给我的那种感觉太陌生了……这种感觉不是来源于你的父母,只是你,是你那天敲响了我的门,是你给了我糖果……我下意识地排斥,害怕那只是幻影,我觉得,只要我不承认,在幻影结束的时候就不会受伤。”
“可是你伤害到我了。”程拾醒突然说。
蒋冬至愣住,瞳孔微缩,就像被尖锐的玻璃碎片砸破了脑袋。
他以为他将她照顾得很好。
高中那会儿,他生活得那样潦草,饭随便吃,日子随便过,学习并没有那么努力上进,有天赋的科目随便学学也可以拿高分,没天赋的科目不及格也无所谓,一觉醒来浑浑噩噩又是一天。
直到程拾醒来了,直到他要担起哥哥的责任。
他不可以让她和他过去一样生活得如此随意,她原本来自一个幸福的家庭。所以他开始学着做饭、开始在大学里参加各种竞赛丰富简历、开始拼命地努力工作,想给她更体面的生活,想给她更无忧的人生。
他以为在这段关系里,她不会受到半分伤害。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认知到,他没有做好。
“对不起。”蒋冬至低下了头颅。
程拾醒看见他的双肩在颤抖,有什么滴落在了餐桌上,亮晶晶的水珠,被温柔的灯光笼着。
“对不起,我做错了,对不起……”他嗓音哽咽,重复了好几遍对不起,随后眼睛通红地望向她,小心地祈求,“所以,你也别讨厌我,好不好?”
“别着急。”她不紧不慢,“我们还没算完。”
“还有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依旧端正地坐在他的对面,将话题扯回了之前。这一次,她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像蜘蛛在靠近网中的猎物,“想清楚了吗?你对我,究竟是喜欢,还是单纯占有欲作祟?”
这样的距离、坐位,就好像他们正坐在审判桌上。她是审判长,而他是被审判的那个人。
蒋冬至颤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他已经从昏沉混沌的酒精中醒过来了,又或许没有,可他迎上她的视线,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喜欢你,不是兄妹之间的亲情,而是想同你牵手、拥抱、接吻,我想和你做只有情侣才可以做的事情,我喜欢你。”
“你也知道我三分钟热度的,哥哥。”程拾醒笑笑,提醒,“咱俩不好收场。”
“从我确定自己的感情开始就从没有打算和你体面地收场。”蒋冬至的嗓音带着一点鼻音,喉头滚动,谨慎地提出建议,“和我试一下,对你来说有什么坏处呢?反正你本来就打算走,本来就打算……和我不再联系。”
程拾醒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
她很清醒,清醒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放大,和之前每一次和男友接触时一样,但又不一样,她并不充分享受现在这样的心跳,因为她不够无所谓,因为这次可能要同她在一起的是熟人。
她过去不能保证永远对某一任男友永远感兴趣,现在也自然不能保证永远对蒋冬至感兴趣。
而她深刻知道,表白的话只要一出口,他们之间就回不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会陷入一种极端的选择里,要么永远在一起,要么完全舍弃对方,再也不见。
这样极端的选择总是会带来犹豫,也带来隐约的刺激,犹豫会将关系越推越远,而刺激却又偏偏会使人产生欲望,双向的欲望会使人越靠越近,突破重围。
程拾醒始终无动于衷地坐在这张审判桌前,面前的饭菜已经凉了,但早已无人在意。
蒋冬至也看着她,说:“难道你对我一点点意思都没有吗?”
滋啦——
她拉开椅子,站起了身,一手按着桌沿,随着身子绕过餐桌,指腹也在桌沿边缓缓滑动,直至她停在他面前,而那只手抬起,倏地把住他的脸,托着他的下巴往上抬。
冬过春来,她的头发早就长长了,此刻未扎,散落在胸前,伴着倾身的动作,有几缕落在他脸颊旁,掀起一阵痒。而程拾醒垂着睫毛,居高临下瞧着他,问:“前面这些……是酒后胡言还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