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柳舜卿实在不想违背本心,可一想到万一交不出作业,又要当着裴少成的面被老师厉声斥责,就怎么也难以安下心来。
思前想后,他决定将这篇文章先留着,自己继续写。万一今晚写出来了,当然最好;如果实在写不出,也只好先交上去充数。
柳舜卿点灯熬油,一直耗到东方发白,对着自己憋出来的半篇不知所云的东西,止不住长叹一声。
时间已无法再等人,不得已,他只好将杨先生那篇策论拿出来,认认真真誊抄一遍。同时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次千万蒙混过关,今日之后,一定好好跟先生请教策论,绝对绝对下不为例。
第二天到了国子监,柳舜卿心惊胆战把作业交上去,正垂头待在自己座位上暗暗发愁,突觉肩头一暖,一只白皙匀净的手已揽了上来。
他忙转头去看,只见崔明逸正笑吟吟站在身后看着自己。
柳舜卿大喜,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明逸,你可算来了!今日是正式入学了么?怎的拖了这么久?”
崔明逸笑道:“别提了。起初我父亲死活不同意,非说我来这里是贪图玩乐,白白耽误时间。后来我搬了母亲和祖母出来当救兵,一起好说歹说,他才算答应了。加上中途入学,办起来也有些麻烦,就一直拖到了今日。”
柳舜卿亲热地揽住对方:“不管怎样,来了就好。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盼着你呢!”
崔明逸正待开口,忽见前排坐着的裴少成缓缓回头,目光轻飘飘扫过两人面颊,又面无表情转了回去。
崔明逸眼睛一弯,对着裴少成的背影笑道:“前面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从前在京里似乎从未曾见过,敢问高姓大名?”
柳舜卿也盯着前面的身影,心底略有一丝不安,生怕好友被自己拖累,也在裴少成那里碰一鼻子灰。
还好,裴少成闻言缓缓转过身,拱拱手道:“在下裴少成,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崔明逸也拱了拱手,似笑非笑道:“久仰久仰,裴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崔明逸。”
裴少成淡淡回一句“久仰”,转回身去不再多言。
旁边坐着的萧守真凑过来搭讪:“明逸,你家里有个翰林大学士,怎的也跑我们这儿来凑热闹?”
崔明逸笑道:“我是专程来陪舜卿的。”
萧守真摇头嬉笑道:“你俩还真是秤不离砣啊。知道的,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怎么回事呢!”
崔明逸勾了勾唇角:“随便别人知不知道,本公子才不在乎。”说完,他转头对柳舜卿道,“舜卿,咱们出去说话。”
出了广业堂,崔明逸拉着柳舜卿到人少僻静处问:“刚才转头那位,就是你所说的仙姿玉貌的美人啊?”
“是啊,怎么了?”
崔明逸道:“依我看,相貌倒是不错,可通身透着一股子古板气,远不如你自己来得生动有趣。以我的眼光来看,还是你更美些,你又何必巴着他?”
柳舜卿摇摇头道:“你是跟我关系好才这么说,我怎能跟他相提并论?不说外貌,单就才学而言,也差了好多。”说到后半句,柳舜卿神色不由自主黯了下去。
崔明逸奇道:“你一向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怎么一入了国子监,突然就妄自菲薄起来?”
柳舜卿低叹一声道:“唉……算了,不提这些不痛快的事了,我确实也不该再巴着他了,除了平白无故讨人嫌,也实在落不着什么好。好不容易你来了,咱们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
崔明逸笑道:“听说你们前些日子有蹴鞠比赛,还连赢两场。可惜我没能早点来,要早来了,还能跟你一起上场。”
柳舜卿笑道:“不急,只要你人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因为来得晚,柳舜卿附近的座位已经被人占满,崔明逸便随意拣了个后排边角的位置坐了。
两日后的经学课,李思昉拿着批改好的厚厚一叠文章进了讲堂,目光在台下淡淡扫过,扫到柳舜卿时,在他这里略停了停,方收回视线。
柳舜卿本就心里有鬼,被老师这么一盯,心头忍不住开始发毛,垂着头低声喃喃祈祷:“拜托拜托拜托拜托,千万别发现千万别发现……”
李思昉站在台上清清嗓子,开口道:“这次的策论题目,大家大体上完成得都还不错,基本能抓住要点,论述也算言之成理。”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写得特别优秀的倒也不多,我这里评出了一甲三名,分别是裴少成、谢樵行、柳舜卿。”
李思昉话音刚落,讲堂里一片哗然,前后左右的人纷纷转头,都把目光聚焦到柳舜卿身上。
柳舜卿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刹那,便知大事不好,脸瞬间涨红了,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头却不由自主垂得更低了。
李思昉静了片刻,缓声道:“柳舜卿,你这篇策论写得极好。你在文中提到,‘文帝非黄老其心者也,俗激矣’,你能给大家讲讲,这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么?”
柳舜卿汗流浃背,垂着头半天不肯做声,心中只剩一片惶然。
李思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声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几分:“这句你不肯解,那你说说,你文章中说的宣帝‘相丙吉,退延年’,具体又是怎么一回事?”
讲堂里一片静默,柳舜卿僵了片刻,缓缓站起身低声道:“……学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