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今夜月色不盛,霓灯却一如既往地长亮,透过缝隙洒了点微光,正好落在床上那人熟睡的脸上。
  蔚舟跪坐在飘窗台上,隔着一卷窗帘,愣愣地看了他许久。一周有余的奔波,终于将这份日思夜想的距离拉成了近在咫尺。
  直到背后被微风拂过,她才如梦初醒,反手关窗,再轻手轻脚踩上地板,转去卫生间洗净手脸,慢慢接近床边。
  江澜侧身躺着,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床冬用毛毯,眉头微皱,看起来睡得很不踏实。
  alpha的手压上毯子时,摸到了鼓鼓囊囊的触感。她疑惑了一瞬,没从中间掀,只抬起毛毯尾端的一角,借着聊胜于无的散光看了眼。
  男人小腿下压了一件叠得规整的军服,再往上,又是一条长裙,裙角被整整齐齐地塞在方块里。
  显然易见,他整个人都睡在这堆拼图一般的衣服上。
  单膝跪在床边的人瞳孔微缩,快速眨了眨眼睛,将水光逼了回去,一手摸上军服,用力将几个硬质的扣子扯了下来。
  他腿上不仅有压出来的痕迹,还有细密的汗珠,失去被子后,无意识地缩了缩。
  蔚舟这才后知后觉,房间里气温很低,不像是恒温器的默认温度。
  大概是为了配合这条毛毯——这是她给江澜咬终身标记那天,暂时裹在他身上蔽体的。
  蔚舟心里又是一痛,强忍着苦涩,将毛毯盖了回去,矮身坐在地板上。细密的愈创木气息悄然浮现,带着积攒八个多月的思念,往omega身上裹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江澜似乎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比之前更明显。
  即便他看上去睡得很熟,蔚舟也没敢往他脸摸,只悄悄塞了几根手指,搭在他手心里,甚至没有压实,虚虚挨着。
  当目光所及只余一人时,凝滞于离行前的记忆又被翻开。那时笑着承诺的花开,在八个月的分离中腐烂成泥,化作此刻的伤感,终于轰然爆发,叫她情不自禁地埋进床褥里,肩膀颤抖。
  久别不悲,乍相逢,才悲。
  万家沉眠的夜晚,一位风尘仆仆的归来人坐在爱人床边,压着声在床褥里埋了许久。
  直到双腿酸麻,她才收拾好情绪,给江澜掖好被角,摸着黑去了客房。
  客房的门虚掩着,门内透出一点柔和的暖光。
  她轻轻推门,屋内开着一盏壁灯,入眼是一座体积不小的营养箱,代替原本的床铺,落在房间正中,旁边放着一张懒人沙发,内里深陷,显然常有人坐。
  营养舱被改造过,底座换成了可晃动型支架,有些像婴儿的摇摇车。上半部分是全透明的玻璃材质,表面躺着……一只猫?
  蔚舟脚步很轻,却还是被警惕的小猫发现了,它转了转耳朵,没等转身就先炸了毛,回头正要龇牙,又在看见来人的瞬间恢复成无害模样。
  完全长成成年体型的狮子猫,后腿踩在营养箱上一个借力,扑向许久不见的女主人。
  这一举动可把蔚舟吓得不轻。
  她一手接住猫,疾步上前扶住营养箱。
  底座钉在地板上,没有翻倒的风险,可她担心剧烈的晃动会吵醒里面的小宝宝。好在摇动装置设计优秀,这么大的力度也只是让箱子小幅度晃了晃。
  蔚舟的心脏砰砰直跳,久久不能平复,偏偏粥粥还扬着嗓子喵喵叫,她只好把猫往怀里按了按,低声道:
  “小猫咪,乖宝宝,别叫别叫,嘘——”
  蔚舟顺着毛摸它后背,又去挠它下巴,终于让它闭了嘴,爪子勾着衣服,躺在她怀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她这才有空凑上前,去看营养箱里的小人。
  的确如林勋所说,她皮肤很白。也正因为如此,那插了满身的细管才尤显突兀,衬的她像个易碎的洋娃娃一般,安静地躺在里面,连呼吸都很微弱。
  算算时间,她已经出生两个月了,身长却还比不上蔚舟的手臂。眼皮紧闭,不知是在熟睡,还是压根没有睁过眼睛。
  蔚舟翻了翻一旁的数据记录,她是在生死场里趟过十几年的人,看得懂基本的人体数据。总体上,这个小婴儿虽然各项数据都处于健康线之下,却没有哪项逼近红线,属于细致调理就能养回来的范畴。
  女alpha长长松了口气,单手托着那十几斤的胖猫,弯腰贴近了玻璃。
  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她与这个孩子的相遇,隔着整个妊娠期的离别,以及动荡不安的时局,像是一场不合时宜的擦肩。可分明两周前她还在另一片土地上忧心人类的存亡,此刻见到这个面容稚嫩的宝宝,又释然许多。
  生命是如此复杂且精妙的事物,以细胞催生血肉,长出四肢,再生出灵魂。血脉勾连间,厚重却又轻巧地诞生了下一代。
  她总担忧时间太快,自己还没能找出应对星空兽危机的策略,可族群的延续是一场莫比乌斯环的喻言,看似陌路,实则一直行进在同一条路上,承担着相同的使命与责任。
  在寰宇面前,我们渺小又脆弱,却也坚韧并顽强,这一代无法完成的任务,还能交由下一代继续执行。
  只要一息尚存,人类便生生不息。
  营养箱是全封闭的无菌环境,初为人母的alpha碰不到她,只能将手心贴在玻璃上,用眼睛描绘她的模样。
  粥粥觉得好玩,也伸出一只雪白的绒爪,按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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