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命运真是弄人,只消随意拨动纺机,就能让他那丝隐藏在十年共事里的妄念,破土而出。
  智脑里的视频又一次重播,第17秒时,里头的女声说:
  “江澜,你看,昙花开了。”
  是啊,花开了,一如他所料,希望她能喜欢。
  或许是因为再次躺在这张和主卧一般无二的床上,今夜的他思绪格外活泛,细细回想他前三十年的人生,企图从中找出什么可以算作乐事的谈资。
  他记得,林勋偶尔会提起自己小时候逃学去参加赛车比赛的事,此时那位女alpha便会笑着追问一句:“你爸妈请你吃皮带抄肉丝了吗?”如果他也有,或许下次可以多聊一会。
  他最早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蹒跚学步那年,他踩着不稳当的步子,举起双臂,想扑进母亲怀里。可母亲没有看他,只是带着期盼问一旁的家庭医生:
  “通过药物控制,身高能精准达到187吗?”
  那时他还看不懂医生眼里的怜悯,只觉得这位面善的叔叔,好像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点了点头。
  母亲满意了,高兴到给家里佣人各赏了一个月薪酬,却不是因为他在今天学会了走路。
  等到再大一点时,他已经能和母亲无障碍交流。当然,这里指的是,他认识了很多字、会说很多话,可不是对母亲十分了解的意思。
  因着这份不了解,他经常触怒母亲。
  记得那次,他在学年考试中拿了第一名,母亲心情不错,问他午饭想吃什么。他正在换牙,不愿露出口中缺缝,只拿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母亲,小声回答想吃排骨。
  可一个星际时后,他低头站在餐桌前,紧紧抿着嘴,母亲毫不留情地用竹条抽打他手心,厉声质问他:
  “为什么一盘吃不完?分明是你自己说想吃!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为什么不能贯彻到底?”
  “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选择的!为什么又反悔!”
  后来,他摒弃了表达确定的“想要”和“不想要”,学会了说“随意”、“都听您的”,或者干脆保持沉默。
  对此,母亲偶尔夸赞他的乖服,偶尔又斥责他没有决断力。
  好在他很快就过了渴求母亲疼爱的年纪,也找到了和她和谐相处的方式。
  直到他将帝国军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母亲面前,见她久违地露出笑容,声音称得上温柔:
  “好澜澜,告诉妈妈,还记得爸爸是什么样吗?”
  那时他已能神色如常、对答如流:“他是3s级alpha,帝国军事学院优秀毕业生,身高187cm,体重76kg。为人冷淡,处事雷厉风行......”
  “对!就是这样!好澜澜,我的小宝贝,你爸爸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你一定要向他看齐!”
  江澜凭着母亲的回忆,向他看齐了二十四年。
  直到毕业那年,他在资料室帮忙整理纸质旧档案封库,才终于在三十年前那届优秀毕业生认定表中,窥见几分这位英年早逝的江中校的真容。
  他确实很优秀,专业成绩第一名,得过的奖项足足写满三页,还擅长小提琴和篮球,连续三年在学校年会上担任主持人。
  只有一项处罚记录,内容是【当街殴打调戏omega的混痞,致人重伤】,依学校要求,将道歉书张贴在公示栏三日,以儆效尤。
  学校制作优毕生档案时,用的是入学证件照。照片里的人模样青涩,眉眼肆意,对着镜头勾唇,与结婚证件上那位不苟言笑的中校,判若两人。
  学校有追访优毕学生去向的传统,他找出来那张薄薄的附页,上面写着:
  【帝国历961年毕业,加入第五军团;】
  【帝国历966年与月狐星星主之女钟绫登记结婚;】
  【帝国历967年2月,传出婚变消息,未经证实;】
  【帝国历967年5月5日,伊莱星失守,为国捐躯;】
  【帝国历967年7月3日,遗孀钟绫产子,取名江澜。】
  寥寥几笔,勾勒出那惨烈的六年。
  这位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的男性长辈,指引他飞翔,又限制他丰羽,叫他早早对爱情和亲情失去滤镜。
  但他并无怨怼之心。事实证明,母亲对他的培养方向无可指摘。如今他担着执行官的名头,是民众口中年少有成的代表,吃穿有余,大权在握,无一处不好。
  甚至连隐瞒性别一事,也成了他的助力。
  若是从一开始他就以omega的身份站在蔚舟眼前,“ao有别”就会成为隔绝他们的屏障。不在同一栋大楼办公,也不能在执行任务中睡一间房,更不会在闻到omega信息素后闯进他的浴室。
  他初见蔚舟时,还是个破例提前征录、跟在菲利斯身边学习的军校生,而她刚拿下伊莱星系,带着原驻地的第五军主力队,回帝都述职。彼时她同时担任五、九两个军团的总指挥,升为执行官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菲利斯有意培养他,将他往前一推,介绍道:“这是江澜,这届军校联赛排名第一的指挥,你们年纪差不多,想必很有共同话题。”
  蔚舟闻言,礼貌微笑,大大方方朝他伸手:“你好,我是蔚舟,多多关照。”
  放在旁人身上,指不定以为蔚舟在阴阳他,一个军团总指挥,对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说“多多关照”?
  但江澜清楚,她是极敏锐的,菲利斯那一推,几乎已表明了他也是执行官席位预定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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