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所有自己造下的杀孽,都不会是过眼云烟,那些刀下亡魂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反噬,侵吞他仅剩的意识。
  只是在所有混乱血腥的画面中,他总是能感觉到自己身后还护着一个人,那人从路都走不稳、只能抱着自己大腿的小不点,慢慢长成能将下巴垫在自己肩窝上的少年。
  他下意识地挡住前方扑面而来的血雨腥风,又回手遮住那人的眼睛,不让他看自己身上有多少血污。
  其实他还想捂住那人的耳朵,不想让他听见那些刀下亡魂的哀嚎,但是他没有多余的手能腾出来了。
  那人在自己耳边委屈地说:“姚卿,风好大,我的心和四肢一样都冷透了,你为何不明白......我不要什么男妃,我只想要你。”
  病痛模糊了他的意识,也降低了自己的心理防线,那一瞬间所有的壁垒都分崩离析,他在梦里低头亲了亲那人的脸颊,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梦境在这一吻中瞬间坍塌,姚远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唇间触感变得真实,他下意识全身绷紧,一把推开正满头大汗给他喂药的亲兵。
  勺中的汤药洒到了地上,幸亏碗中的没洒,不算太浪费。
  亲兵见他醒来,大喜:“大帅!您可算是醒了!方才怎么喂药都喂不进去,汪将军还说,再喂不进去的话他就让孙副帅嘴对嘴喂给你!”
  姚远:“......”
  他脑中浮现出孙毅那张被北风吹了二三十年的干巴老脸,顿时一脸菜色,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端起药碗就一饮而尽了。
  亲兵见状喜极而泣:“杨姑娘说,只要您能进药了便好,熬过这一夜,明天就无大碍了。”
  姚远看了一眼外头,发现果真已经天色暗了下来,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少个时辰,但疲乏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轻,他用力掐了掐眉心,说:“行,你先回去休息吧,到了喝药的时辰过来叫我。”
  亲兵退下之后,他却辗转难眠,肩头的新伤旧伤一同发作,已经出了好几身汗,他掀开被子之后,被凉风一吹,反倒觉得清醒了一些。
  他走到桌案前,铺开信纸,却迟迟没有下笔,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墨水在纸面洇开,才回过神来,将纸揉成一团扔了,自己披上大氅走出帐子。
  这会儿雪正好停了,除了夜巡的士兵以外,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空旷,仿佛这里是被茫茫雪原隔绝出来的一片孤岛。
  姚远的亲兵见他伤还没好就出来乱走,但又知道自家大帅不喜人亲近的脾气,于是只远远地跟着,免得这人病倒在雪里,要是没人发现可就要变成冰棍了。
  姚远绕过军营后方的小山丘,来到了老侯爷和侯夫人的合葬墓前。他伸手将墓碑上的积雪扫去,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碑前,磕了三个头。
  “父亲,母亲,孩儿有愧。”姚远低声道,“扶持幼帝登基后,致使江山不稳、百姓蒙难,是我无能。如今心生邪憧妄念,大逆不道,是我无德......若是您二位在天有灵,请为我指一条明路,生也好死也罢,但求无悔......”
  远方天际,有两颗星子闪了闪,不知是不是姚天和陈妍在那里看着他。
  姚远向来惯于收敛自己的情绪,如今哪怕是大病之中,也不过露出这片刻端倪。待他起身回营时,已经神色恢复如常。
  然而他前脚才刚踏入帅帐,准备再用沙盘复盘一下进来战况,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连地面都颤动了几下。
  “什么情况?!”姚远迅速走出帅帐,见亲兵来报:“大帅!敌袭!”
  刺目的火光从四面八方亮起,将夜幕都染成了诡异的红色,烈火之外鬼影憧憧,仿佛自古老传说中的天狼图腾。
  锡林峰战役,蒙克最疼爱的儿子恩禾今,被玄冥军以火攻奇袭斩落当场。
  如今,老狼王向玄冥军亮出獠牙,来讨这一笔浓重的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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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了,抱歉久等!
  第20章 冰火
  “蒙克疯了么?!积雪这么厚还用火攻?!”汪威策马而来,给姚远也牵了一匹马过来,“大帅!快上马!”
  姚远以长枪撑地,翻身上马,他面色冷沉,说:“不对,空气里没有火油味,这是......”
  他看见远方猩红的火光下是幽蓝色的暗焰,空气中除了草木烧灼的焦糊味以外,还有一股粮食的香味——是关外的烈酒!
  北蛮人爱饮酒、善酿酒,他们能用极北苦寒之地种出的那一点粮食酿出酒来,入喉如刀割火烧,被称为“烧刀子”。用于作战前,还会用生石灰掺入酒中,生石灰吸水后结块,余下的酒只会更纯更烈,哪怕再掺水都能轻易点燃。
  这就是蒙克敢在雪天里发动火攻的底气。
  烧刀酒燃起的火焰融化冰雪,又与水相溶迅速扩散开来,没来得及化掉的冰雪又被红光吞噬,形成火在冰上燃烧、雪水促使火势蔓延的壮观奇景。
  姚远眸底映着火光,银枪上的白缨已经被焰火烧成了一团焦黑,他大吼:“工兵队何在?!”
  一名将领应声答道:“大帅!在这里!”
  “工兵队以沙石铺路,有多少囤沙全部用上,优先保粮草辎重不被焚毁!”姚远的声音在一片混乱嘈杂中清晰可闻,“孙副帅带步兵坐镇中军,骑兵队随我杀出重围!用玄冥铁骑踏碎他北蛮子的弯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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