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他们彻底离开了那个纯昭宫,也有什么,永远留在了他们心底的纯昭宫。
  聊到半夜,后宫终于亮起了火光烛天,也响起了许多奴婢寻人的动静,景裕却还不想离开这里,把人都打发了回去,又和蔺南星继续对谈。
  一直到夜色深沉,天将破晓的时候,景裕终于精神不济,再也聊不动了,脸上挂着湿漉漉的浅笑,倒头睡了过去。
  蔺南星安置好景裕,给一国天子盖上被褥,也躺回了他的地铺里。
  被子刚一盖上,沐九如的手便无声地缠了上来,黑暗中的绝色郎君眼里含着柔柔的笑意,带着蔺南星的脑袋靠上他芬芳温暖的胸膛,手掌一下一下地拍哄着小郎君的后背,轻柔地哄着心上人入睡。
  蔺南星顺从地拱进沐九如的心口,十分眷爱地把人抱进怀里。
  景裕说他现在的生活很好,蔺南星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如今什么都好。
  是沐九如给了他,很好很好的一切。
  第259章 阳光 他们是站在阳光下的人。
  七月流火, 已至立秋。
  京城天清气爽,晴空一碧如洗,早晨的阳光洒落在金銮殿外, 将四十九级汉白玉阶照得晶莹透亮。
  阶下两旁林立着数以千计披甲执锐的御林军,阶上的广场分庭矗立着数百名四品以下的文武官员。
  蔺南星站在石阶之下,头戴武弁平巾帻, 发髻利落地高束于顶, 绯丝大袖整肃齐楚,以腾蛇起梁带收束于蜂腰之上。
  垂坠在腰间挂的鱼符已经换新, 在金鱼袋中摇摇晃晃,与一旁佩戴的禁步遥相和鸣, 而一双宽大的脚掌上穿的是贵人才可戴的银边朱袜、盘金赤舄。
  昂藏八尺的身躯将武官衣装衬得极为利落, 也让衣冠济济的郎君看起来贵不可言,锐不可挡。
  金銮殿内隐约响起通传之声。
  宦官们或是沉缓,或是尖细的音色从殿内一路诵至阶下。
  “宣蔺南星入殿——!”
  蔺南星抬头望向高处, 略略整理了下并不散乱的衣装, 便双手执笏,沿着一侧台阶款步上行。
  这是条通往金銮殿的必经之路,他在身为宦官的十年里,早在这条路上走过成千上百个来回。
  即便阉宦并无参朝的资格, 却也多的是鞍前马后,端茶送水的活计需要他们入殿操持。
  台阶短短四十九级,蔺南星身高腿长,一步便能跨个四五级,然而腰间的玉佩组叮当作响,时刻提醒着他礼仪与步态。
  他便放慢了步伐,也端起最好的仪态, 矩步方行,慢慢品味这一步一响,一步一升的道途。
  上完台阶之后,视野便豁然开阔,天光晃晃,群臣济济,皆拜服王庭,恭聆圣训。
  蔺南星走的是武将旁的道路,一众绯衣平巾的将领与蔺南星的穿着大同小异,却无人有蔺南星一样的气度与风姿。
  曾为阉宦的过往,似乎在他身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他生来便是个谢庭兰玉的将门之后那般。
  不见局促,不见失仪。
  叶回、白锦、魏浩芸、孙连虎等人因官品不同,分散于殿外的队伍之中。
  白锦倒是刚好站在最靠外侧的那排,身上穿的也是飒爽的武将绯服,衣袍上贴着五品官员的熊罴补子,虎虎生风。
  她双手执笏,在蔺南星路过时,借着袖摆的遮掩朝人挑眉一笑,眼里满是纯粹的欣喜,蔺南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微微侧首,也勾起了嘴角,回以轻快的笑容。
  人生大喜,不过就是洞房花烛,金榜题名,蔺南星走上这条路,穿过的险阻不亚于寒窗十载,尝胆卧薪,此刻他自然是春风得意,乐于与每个亲朋共庆快事。
  穿过殿外的广场,还要迈上九阶,才能进入金銮殿内。
  蔺南星距步向上,步伐健如流星,又有世家子弟的端方,隐约还能瞧出点沐九如的影子,将雅致与飒沓两种截然迥异的气质结合得十分融洽。
  金銮殿外,门扉大敞,近百重臣立于殿内,气氛倒是比广场上要松弛些许,老臣们各个捏着笏板,在或明或暗得向外张望。
  天子高坐明堂,神色柔缓,不怒而威,一对曜眸却是一错不错地望着殿外之人。
  蔺南星止步门前,再整衣冠,宽大修长的指节拂过领口,掠过“砰砰”跳动的胸襟,又擦过腰带,抚过武弁专属的腾蛇纹样,最后整理了下他此前从未戴过的玉佩组。
  丁零当啷的声响与他此刻的心跳声无异,即便与景裕的那场夜谈过去已足有一个多月,万事尘埃落定,可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依旧难免会心神激荡,胸膛鼓胀。
  这感受确实有些像是成亲之时,他站在沐九如的屋外那般。
  分明已做完了所有的婚前准备,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迎回他的郎君,却依然会在无上的荣耀和欣喜中手足无措,心跳欲出。
  不过迎亲之时,他还未和沐九如两心相悦,因此比起兴奋,还是忐忑和不安更多一些。
  此刻又不一样了。
  蔺南星看着雕梁画栋的朝堂,只觉得——
  这是他应得的。
  他抬起足底,跨过金銮殿宽大的门阆,木质舄底与殿内的金砖相触,发出戛玉鸣金的一声。
  “哒。”
  似鱼跃龙门,蝉蜕蛇解。
  蔺南星在这一刻,彻底褪去为奴为婢的过往,成为了因不世之功,而离开内廷,走上朝堂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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