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蔺南星”三个字隐约透出信壳,又完全消融于污水之中,景裕收回目光,缓缓起身,道:“走吧,回太极宫。”
秦屹知喏了一声,立马给了御书房里的其他宫人一个眼色,又走到景裕身前开道,提前出了殿门打点御輦。
天子出行,向来兴师动众,一众小宦官在景裕身后又是打扇又是捧冰,忙得和一群花蝴蝶似得。
景裕只要不被刻意欺瞒、怠慢的时候,对奴婢们向来耐心十足,他由着一群人围着他团团转,随意地和替他盥洗的奴婢聊着天。
秦屹知人在殿外,赶了几个殿外值班的宫人去招輦,于是殿门口便只留着他和蔺南星共用的下线,多金一人了。
他瞥了眼屋里的情况,压着声音对多金道:“告诉逢力公公,东厂查到了陵光号的头上,已经铆着那几个东家了。”
多金不知陵光号与蔺南星的渊源,但既然是秦屹知要他转达的,必然是重要的情报。
他们御马监上下六百个奴婢,无不希望蔺公能尽快化险为夷,拿到本该属于蔺公的荣耀。
这件事不仅仅关乎蔺南星一人的生死存亡,更是他们整个宦官阶层改头换面的希望。
只要蔺南星能够走出内廷进入朝堂,那么往后也会有其他宫人,因为功绩杰出而脱离卑贱的身份。
这是所有阉宦都在期待的奇迹。
多金立即应了下来,秦屹知不再多言,反身折回殿内,众星捧月地随侍着景裕离开御书房,亲手将人扶上龙輦,再跟随队伍回到就寝的太极殿内。
入了寝宫,景裕便屏退左右,只留秦屹知一人伺候他宽衣洗脚。
这一套流程秦屹知早已娴熟于心,就是帮景裕搓澡沐浴,他如今也能面不改色。
木盆里的水温刚刚好,甚至还有些烫,景裕坐在龙床边,只着一件单衣,懒洋洋地靠着床栏。
秦屹知端着热气氤氲地木盆跪到景裕跟前,捏起天子的脚,缓缓往水盆里放。
待景裕的双脚都浸润后,他便开始仔仔细细地用双手搓洗,连指缝也没有放过。
毕竟这些事除了他外,景裕不太乐意让别人来做,若是洗得不干净,最后被恶心到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
景裕案牍劳形,还和朝臣们斗智斗勇了一上午,被秦屹知一通娴熟的伺候,弄得有些昏昏欲睡。
他半眯着眼睛,闲话家常般道:“秦屹知,今日早朝帮蔺南星说话的人又多了两个,你说还有几日,朕的臣子们,就会都成为蔺南星的臣子?”
秦屹知按脚的动作顿了一顿,又撩起一捧水,轻轻浇了上去,道:“陛下受命于天,群臣事君以忠,咸称万岁,即便立场一时偏颇,也多是于己有益,于公有益,才乐而从之。”他低声道,“阉宦与朝臣素来势同水火,陛下不必多思忧心。”
景裕本就是随口一问,对秦屹知的回答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眼睛睁开了些,瞧着秦屹知头顶的三山帽,脚尖也用了点力,踩了下秦屹知的手,道:“你这是在帮那群老东西说话,还是帮着蔺南星说话?”
景裕无时不刻都在探人立场,秦屹知眼观鼻,鼻观心,一双招子只看着水里的脚,道:“奴婢是宫人,入朝奏对已是前尘往事,主子这些天愤懑憋气,夜不能寐,王太医劝您少思少虑,保重龙体,奴婢也想为君分忧。”
他顿了顿又触碰上景裕的脚指甲边缘,忍着厌恶用指尖轻轻摸了一把,道:“陛下的指甲又长了些许,午睡过后,我替陛下修剪一下?”
景裕探究地凝望着秦屹知,眼神慢慢柔软了下来,道:“成,晚些你帮我修。”他斜靠在床栏上,叹道,“蔺南星如今连你一半的贴心也没有,人都被关起来了,还尽和朕作对……”
当然只凭蔺南星一个人也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逢会、逢力甚至苗善河……还有眼前这人,都或多或少参与在了其中。
景裕的心里又有了点恨,午夜梦回时的痛苦像是一根刺一般,忽然又重重地扎在了他的胸口。
他一抬脚,泄愤地泼了捧洗脚水在秦屹知身上,语气沉了一些,道:“……就是觉得朕心软,料定了朕不敢动他,他该死。”
秦屹知不知自己的哪句话触怒了景裕,让他无端端地就被泼了水,甚至还有一滴落在了他的唇边。
他视线微微向沾了脏污的那处一撇,又沉默着继续给景裕擦洗。
秦屹知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袖摆都滴滴答答地在落水,景裕很满意师长驯服的模样,道:“行了,擦干吧,泡得都要出汗了。”
秦屹知从善如流,将景裕的湿脚放在膝盖上,拿出提前备好的丝帕,轻轻擦干,道:“奴婢等会替陛下擦身,午睡时好干爽些。”
景裕“嗯”了一声,任由秦屹知摆弄,过了会儿又道:“朕栽培蔺南星,给蔺南星权势、赐婚,给蔺南星恢复显赫的机会,替他铺了那么多路……他却为了……为了那个人把刀锋对着朕。”
他垂眸看着秦屹知悉心照拂他的动作,轻声问道:“先生,你说他的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才会这么冷,这么硬?”他眼里倦意浓郁,语调也有些飘忽,“他怎么不同朕服个软?”
秦屹知手上的动作不停,表情纹丝不动,心里却是腹诽:能怎么服软?景裕的性子这般多疑,若非蔺南星亲手杀死沐九如,景裕怕是永远不会相信蔺南星服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