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于是他便孑然一身离了京,只带上小莲送了他的、又扔进湖里的角先生。
  离京的那三年里,苗善河常常看着盒子里的角先生低回不已,辗转反侧。
  小莲只以为苗善河是因为身体的残疾而不愿接纳她,于是直率的女郎便亲自买来了角先生,告诉苗善河她不介意这份残缺。
  可小莲又如何能够得知,对苗善河来说,他残疾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为奴为婢,刻在骨子里低人一等的认知。
  是他朝不保夕、贵人一言一令就能对他生杀予夺的低贱性命。
  苗善河短缺的是他的身高,是他的身体,也是他的身份。
  三年后,苗善河依然独自一人回归京城。
  他偷偷探寻了小莲这三年里的动向,这才得知小莲嫁给了一个做小买卖的人家。
  但新婚不过一年,他所爱的女郎生了个女婴,便撒手人寰,长辞于世了。
  小莲的丈夫得了小莲的嫁妆,很快又取了新妇。
  而小莲因为未曾诞下男孩,被草草埋在乱葬岗里,一块无字木碑,混迹于千千万万无名坟墓之中。
  苗善河的心上人竟是连个正经的坟地也不曾有,让他想要收敛尸骨都无计可施,想要祭拜都无坟可拜。
  最后不欢而散的那一日,成了真正诀别的日子,也成了他们天人永隔前的最后一面。
  小莲送给苗善河的信物,从用来思念伊人的物件,变成了用来悼念伊人的物件。
  苗善河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多多关照小莲留存世间的女儿。
  那户人家对小莲的女儿并不爱护,苗善河便收养了下来,将女婴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然后他在青果巷里租借了宅子。
  那时的他因缘巧合下又收养了苗承,小小宅院内,二十出头的苗善河抱着牙牙学语的苗冉,牵着幼年便成了阉宦的苗承静默地站着。
  向来与世无争,遇事退避的苗善河忽然就想通了。
  他便是为了一双养子女,也要竭尽所能地去争去抢。
  十年之后,苗善河成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又过五年,他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他的风头虽没有蔺广那么盛,但护着子女一生无忧,倒也不成问题。
  想来当年他若是早些勇敢起来,如今也能给到小莲富足安逸的一生。
  如今却只有匣子里的角先生,能让他睹物思人。
  再多的悔恨,经年历久之后,都只成了一声叹息。
  苗家的家谱之上,本只写了苗善河、苗承、苗冉三人,忽然有一天,上面就多了“亡妻小莲”四个字。
  不过多久,小莲的牌位也被请进了家宅。
  几十年的时光,地位的上升,阅历的增长,这才让苗善河能够直视这段情谊。
  他将心上人的牌位娶进了他的家门里。
  第72章 解封 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人,比蔺……
  但时光不能倒流, 苗善河能娶得的,也只有心上人的牌位了。
  老公公望向他屋子的方向,那里便供奉着他的亡妻。
  苗善河道:“如今想来, 年轻之时自以为对小莲的好,不过是我的胆怯罢了,我想着她能过更好的生活, 却不敢亲自给她更好的生活。”
  苗善河慈祥地看着蔺南星, 像是在看一个为情所困的晚辈,也像是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他劝道:“阿祜既然是你的心悦之人, 你便莫要再瞻前顾后了,你又如何能够得知他不与你在一起, 还能遇上更好的良缘?”
  “你若是害怕, 就对他好些,再好些。”苗善河柔声说着,浑浊的眼里浸满风霜, 又坚不可摧。
  苗善河道:“好到你们都觉得这世上除了你之外, 再无一人能给到他如此多的爱重,他自然也不会再去爱上他人,心悦他人。”
  苗善河的几句温言细语,却在蔺南星耳中振聋发聩。
  小郎君心头牢如磐石的围墙, 突然之间就被这段话语给撬开了个口子。
  沐九如曾在蔺南星心上的那个裂口处一次次地叩击过,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又被蔺南星强行地再次堵住。
  但已经破碎的、疮痍的缝隙,依然不停地向外溢出奴婢南星想要堵住的、不敢泄露的爱意。
  在苗善河的故事里,年轻的宫人因为身高、因为阉宦的身份而胆怯退缩,被无形的枷锁绑缚住,不敢向心上人靠近一步。
  蔺南星比起曾经的苗善河来, 他的恐惧只有更多、更深。
  可他却比苗善河拥有更多的勇气,也得到了钟情之人更多的支援。
  如果不是沐九如率先选择留在京城,如果不是他的主子亲口指婚,承认愿意嫁给他做为正君……
  蔺南星甚至连一星半点的爱慕之心都不敢生出。
  ——因为他是沐九如的奴婢。
  就像没有一个宦官敢爱慕天子一般,蔺南星也不敢爱慕他的主子。
  六年的相伴相守,六年的苦苦追寻,蔺南星对沐九如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亲友之情、主仆之情甚至是天理伦常。
  浓烈的爱意甚至不用任何东西去点燃,都时刻翻腾着蔺南星的血液,灼烧蔺南星的肺腑。
  从小厮到夫君的转变,让他的这些情意流向了更符合身份的位置,带来情难自抑的渴望与遐思。
  他永远都想要顶礼膜拜他的主子,永远都愿意香花供养他的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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