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沐九如凝视着蔺南星。
周围的人声鼎沸忽然就消失了。
只剩下他的心脏一声一声, 沉沉地跳动着。
沐九如入宫六年, 几经生死,早已偿了沐家的生养之恩, 如今便成了个无亲无故,天地为父之人。
既然如此, 他为何不能做自己的高堂?
沐九如的心跳越来越快, 仿佛有什么沉沉的枷锁也一瞬飞散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轻盈温暖,圣光沐浴一般柔软地填满了他的全身。
他如今已再也不是沐家的公子了。
而是只是他一个人的,蔺落故一个人的, 沐九如。
沐九如应道:“是, 我便是自己的高堂。”
他语调柔软,而又坚定,轻轻地道:“落故,你拜吧。”
蔺南星便对着沐九如重重地叩首下去, 发出毫不含糊得“咚”的一声。
沐九如在锣鼓喧天声中,在自己的大婚之日,成为自己的高堂。
他结结实实地受下了未婚夫君的跪拜之礼。
——感谢沐九如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不弃之情,求生之心。
片刻后蔺南星直起身子,又跪着行了一礼,郑重地道:“多谢少爷给南星赐婚, 我此后活着一日,便陪着少爷一日,白首不渝,生死相依!”
沐九如笑道:“起来吧,你心便如我心。”他刮了刮蔺南星的鼻子,“肉麻。”
蔺南星说话的时候没察觉出有多肉麻,回头一想就害羞了起来,他腼腆地笑笑,俊朗的面容就算通红得一片,也是极为好看的。
蔺小郎君再次擦干手心的汗水,拍掉衣服上的灰尘,这次他率先对沐九如伸出了大手,邀请道:“少爷,我们上轿吧?”
沐九如把手搭上,紧紧地握住,两手相执,两心相知。
他应道:“我们走吧。”
蔺南星也牢牢地握住了沐九如的手,把小了他一大圈的手掌整个拢在手心里。
新婚郎君推开屋门,引着新婚正君走过厅堂。
在众人的起哄声、锣鼓的吹奏声中,蔺南星将沐九如送入花轿。
蔺小相公快速用视线扫荡了一遍轿内收拾妥当的环境,又望了眼精神饱满的沐九如,这才缓缓放下了轿帘,走到最前,翻身上马。
迎亲的队伍接亲折返。
几步两个仆役掌灯照路。
为首的新婚郎君丰神俊朗,后面便是八抬大轿、亲友。
鼓吹奏者不尽其数,一百零八抬嫁妆鱼贯雁行地从宅子里搬出。
十里红妆,火树银花。
队伍绕过大街小巷、九衢三市,绵延不绝。
沐九如坐在柔软宽敞的轿内,抖开南星提前准备的毯子,盖在腰腹之上,手指也塞进薄毯里头。
花轿摇摇晃晃,宛如一叶兰舟,一壁之隔的外界熙熙攘攘,锣鼓喧天。
沐九如按耐不住好奇,端起扇子,将窗帘掀开一线,窥探他暌别了六年的京城风光。
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街巷里林立着一户户的人家,小门小户开启门扉,大大小小的脑袋向外探望,讨论着吹拉弹唱的喜事队伍。
大街上小摊店铺鳞次栉比,糖葫芦小贩吆喝叫嚷,跑堂小二热情迎送,书斋香坊雅客缓行,气味缤纷,景象繁闹。
依旧是满城灯火,软红十丈的盛景。
高门大户则是庄严肃穆地矗立在清幽开阔的道上,门扉紧闭,一块又一块牌匾富丽堂皇,彰显着一个个名声显赫的簪缨士族。
沐尚书宅在桃花眼中一晃而过。
再往前走,就是东市入口,人声又鼎沸起来。
沐九如合上帘子,懒懒地闭起眼睛,倾听外面的动静。
集市里的行人也都在探讨今日的婚事。
“店家,来个肉包。”买包子的路人问道:“这是哪位官爷成婚?这么大的阵仗?”
包子铺老板道:“不晓得啊,官老爷的事儿我哪儿知道?但五品官才能鼓吹迎亲,我见那官老爷面嫩,大抵二十来岁,就已经是个五品大官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有个姑娘道:“嫁人的姑娘也是个有福的,我出门到这儿走了两刻钟,来的时候见不着嫁妆的尾巴,现在也没瞧见嫁妆的头。”
周围人道:“乖乖哟!这得多少台嫁妆,家里头的人这是多喜欢她呀!真是泼天的富贵!”
又来了个新客人,道:“老板娘,给两个菜包子!”他附和周围人道,“真的是泼天的富贵!新婚郎君也看重着这桩亲事呢,在前头不停地发喜钱,说句吉祥话便能拿九文,我今日的饭钱都有着落了!”
周围人一听,纷纷道:“那我也得去说两句吉祥话!一句话九文钱!”
众人把吃的快速扫荡了,寻着抬嫁妆的队伍,直直往最前面赶。
这也属于一种成亲的习俗,叫做障车。
本该是让出嫁那方的亲属来挡路讨要礼物的,如此便能证明家人对新妇的不舍。
奈何沐九如现在举目无亲,蔺南星也没什么能来障车的亲友,只好主动发个钱,将这环节也办得火热起来。
统共发了数千人,几万个铜钱,听起来虽多,折合下来也就几十两银子,却把气氛烘托得空前盛况,万人庆贺一般。
等接亲的队伍抵达蔺太监第时,天色已然全黑,宅邸里面华灯初上。
正是花好月圆,良辰吉时。
蔺南星又一次下了身披红花的骏马,走到轿前,温柔地唤道:“郎君,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