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眼神乱飞,心虚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才发现茶杯已空。
  宋维谦支支吾吾道:“……这,说来话长。”
  沐九如道:“今日时辰尚早,便慢慢地说吧,我入宫后到如今,都发生了什么事。”他遥遥向宋维谦比划,“多鱼,给宋师兄再倒一杯茶水。”
  多鱼应声向宋维谦杯中倒入茶汤。
  宋维谦拿起茶杯,晃了晃枣红色的茶水,饮酒一般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长叹一声,目光悠远地回忆起来。
  “你入宫后第二日我醉了一场,酒醒之后便寻不到那南星,后来一直找到了个赤脚郎中的家里……”
  “那时,他已成了个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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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七年,冬末。
  十四岁的南星正值身体抽条的年纪,身量看起来与十六七岁的小郎君已差不多高,肌理曲线却依然是少年人的稚嫩,且因长得太快而显得精瘦纤长。
  南星昏睡于暗室之中,身上只穿了件单薄里衣,下半身未着寸缕。
  细长的双腿裸露在矮塌上,腿间床单洇着血迹斑斑。
  卧床少年的脸色极差,嘴唇惨白,英挺的眉毛紧紧皱着,发出几声低哑的闷哼,片刻之后,他晃了晃脑袋,缓缓地睁开眼睛。
  屋内一片漆黑,半点风也没有,空气都像是凝滞的。
  南星的下身一片钝痛,像是连双腿的存在都已感觉不到。
  他的喉咙里又干又痒,像是生吞了热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但他还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把他压回塌上。
  “你躺好!”
  第36章 净身 少年阉人背着包裹,怀揣着用来打……
  南星现在半点力气都没, 一下就被按住了。
  他虚弱且嘶哑地道:“这是哪……?”顿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宋公子?”
  宋维谦应了一声, 但语气十分不虞,甚至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响:“那赤脚郎中家的柴房即透风又脏污,你在那里睡上两天, 整个下身都要烂光了!我寻了个人, 一起把你给抬了回来!”
  南星疼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无暇顾及宋维谦的心情, 只是下意识地道:“多谢宋公子。”
  少年喘着粗气,暗暗忍了会痛, 又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 道:“剩下的那十八两银子,还在宋公子这儿吧?那些钱我得拿去宫里打点……”
  他喘息一般地发着气音:“也不晓得这些钱够不够去少爷身边……”
  话语说得断断续续,但南星眼里的光辉却在黑暗中显得尤其清澈明亮, 像是已经看到了无限的希望。
  宋维谦却只觉得怒火中烧。
  沐九如临入宫前把南星托付给了他, 让他代为照拂,帮那小厮办理赎身,脱贱为良。
  如今才过去两天,他只是一个不注意, 南星竟自作主张地净了身,成了个半死不活的阉人!
  若是沐九如往后知道了此事,他要如何向人交代?
  宋维谦又悔又恼,气得破口大骂道:“那二十两是九如留给你赎身的!你可真是贱命一条啊!九如给你机会做良民,结果你倒好,从我这里偷了钱去把自己给搞成了个阉竖,比官奴还不如!”
  南星沉默不语, 由着宋维谦喊骂,过了会,他慢吞吞地说道:“宋公子莫气,南星本就是贱命一条,少爷待我这般好,别说是缺两个物件,便是要剜眼割肉,趟刀山过火海,我也要追随少爷进宫……”
  六年之前,沐九如买下了他。
  从此以后他就是沐九如的奴婢、沐九如的所有物、沐九如的手脚。
  他是伴生在少爷边上的一棵南星,离了沐九如,他就成了孤苦无依的飘萍,无以为家。
  沐九如在这六年里护他佑他,他也绝不会离沐九如而去。
  他的根早就紧紧地系在了少爷的身上。
  如今不过是失去一些枝叶而已,只要进了宫再见到沐九如,他便又有了扎根之处,风雨飘摇也无所畏惧。
  南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嘶哑地笑道:“我不需要做良民,我这辈子都只做少爷的奴婢。”
  宋维谦气得脑袋突突疼,骂道:“你是不是个傻的!你就算进去了最多也就是个小黄门,运气不佳只能去洗衣服刷恭桶,怎么可能见得到堂堂凤止?”
  南星眼里的光芒暗了暗,又因为疼痛而五官紧绷起来。
  宋维谦见他这副吃痛的模样也不好再骂,他把语气放缓了些,道:“我虽只是个穷大夫,但九如将你托付给我,那二两钱我便帮你补上,等你好点了我就带你去赎身换掉户籍。”
  他想到这人不仅是沐九如托付给他的小厮,也算是个难得的忠仆,好言相劝道:“届时你成了个良民,就不会被人随意打杀了,少了那物至多算是残疾,还不会被征徭役,也算是件好事。”
  宋维谦替他做着规划,循循善诱道:“等你大些,十八九岁时,再娶个妻子收养个孩子,也算是美满的一生了,不负你家少爷对你的期盼。”
  南星两眼放空,混混沌沌地想:如何才算是美满的一生?
  他活了短短十四年,五岁之前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他翻遍所有的回忆,每个关于“美满”的画面,都有沐九如的身影。
  春日观花,夏日吃果,秋日赏月,冬日玩雪;分明只有主仆二人,一个凄清的小院,却日日完满,时时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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