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是一套青色短衫,光滑柔软,是他从没有触摸过的上好料子。
  秦越拿过衣服,却一直没有动手。
  沈夕懒散道:“你想出去换?还是不想换?我不想再看见你身上那套衣服。”
  秦越抿了抿嘴唇,这才在被子的遮掩下,拖着瘸腿艰难地换起来。
  他做了这么长时间乞丐,一直都是随便找个河洗澡,每次都是打赤条出来穿衣服,从没有在意过是否被别人看光,乞丐间也不讲究这些。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身体,那瘦骨嶙峋,一点也不好看的身体。
  沈夕等到对方终于换完衣服才问:“之前你为什么喊我圣君?”
  秦越被问得莫名:“是圣君自己报的名字。”
  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神一动:“你不是丹霄圣君吗?”
  沈夕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我当然是,只是没想到凡人也知道我的名字。”
  自从五百年前受魔气反噬后,他就常年闭关调养,除非寻医问药,否则不下昆仑山。因此他虽然隐约知道自己的道号可能有名,却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也这样有名。
  如果一个乞丐都知道他的名字,那之前岂不是有不少人都知道车厢里的是他了?
  看来此行有些麻烦了。
  秦越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没有再说话。
  沈夕也没有追问,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越。”
  “哪个秦哪个越?”
  秦越又不说话了。
  看来还不识字。
  沈夕没有再问,只道:“你已入我门下,将来要随我去昆仑山修行。修者的寿命同凡人不可比拟,因此了却尘缘很重要。你有什么想最后见见的人吗?”
  他记得在那话本里,主角受入昆仑前是有个凡人偶尔照顾他的,那凡人日后也会成为他这徒儿的追求者之一。
  秦越没有回答,反而问了沈夕一个问题:“圣君,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收我为徒吗?”
  “当然可以,”沈夕好整以暇道,“你应该也知道你自己的特殊之处吧?”
  秦越握紧了拳头。
  他至今都还记得,寒冷的冬天,昏暗的室内,摇曳的烛火。他娘披头散发把还很小的他从床上拽起来,拖到冰冷刺骨的地面上。
  然后狠狠地用刀划烂了他的脸。
  在他恐惧的尖叫和哭声中,他娘转身又从刚刚熄灭的炭盆里捡了一块炭,一把按在他的伤口上。
  在他疼得昏死过去之前,他听见他娘歇斯底里的叫喊:“你为什么这么贱!为什么是这么恶心的东西!”
  他原先不明白,不知道他娘为什么这么对待他。
  不过后来他知道了。
  因为他是个炉鼎。
  生来就适合供人采玩。
  头顶传来两声轻轻的咳嗽声。
  秦越抬头看去。
  沈夕的两颊还带着咳嗽后的红晕,配上那昳丽的眉目,懒散的姿态,看着不像名满天下的斩魔圣君,反倒比他更像个炉鼎。
  这样病殃殃的美人,竟然就是丹霄圣君,而这样病殃殃的美人,竟然也想找个炉鼎吗?
  沈夕眼见秦越神色波动,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尽管沉默寡言,脸上还是藏不住心事。
  他笑道:“看来你自己知道,那我就不多解释了。”
  沈夕正色道:“你体质特殊,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你跟着我修行,只要不作奸犯科,坚持除魔卫道,我便可以一直教授你,直到你独当一面。”
  “如何?”
  秦越垂下头,低声道:“好。”
  沈夕笑起来:“叫师尊。”
  秦越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师尊。”
  第5章 天界碑
  朱红的车驾出了玄水镇,排队等候进入天衍城。
  “你要是待着不舒服,就坐到车辕上去。”
  沈夕闭目靠坐在软榻上道。
  秦越摇摇头,很快又想起对方是闭着眼睛的。他正想开口,就听师尊继续道:“我这里可比外面热多了,你不难受?”
  原来师尊闭着眼睛也能看见。
  秦越依然摇摇头。
  沈夕便不再管他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徒弟,生病的时候脾气还软一点,等到病好了,就跟块臭石头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执拗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小童子向守卫出示了昆仑山的玉牌,朱红的车驾很快就进入了天衍城。
  车驾刚一进去,车厢外的声音就比之前喧嚣了不少。
  车厢两侧原先一动不动的朱红小帘忽然轻轻翻飞,阳光从外照进来,显露出车驾外的景色。
  天衍城是中州第一大城池,其规模之巨大,贸易之繁盛,人口之稠密都透过这扇小窗体现得淋漓尽致。
  车驾沿着十字中轴线一路向前,地面上铺设的是青砖石板,街道极为宽敞,大约可容四辆如朱红车驾这般庞大的车驾并行。天衍城的地面比玄水镇要干净得多,沿街的楼阁吊脚飞檐,店铺林立,人头济济,人声鼎沸。
  秦越原本蜷缩在靠近车厢前方的角落里,这会儿从翻飞的小帘间隙中望见了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伸展开,睁大眼睛望向小窗外。
  沈夕瞧见他这副模样,轻轻一挥手,便将靠近秦越那边的小帘掀起来,让透亮的阳光照进来,扩大了窗外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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