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如果把她的东西全部放进箱子里,把房间挪空,那就像再面对一次……再面对一次所有所有的一切,卡尔完全做不到。
  可他现在要离开了,忽然也就能够再回去看。痛苦其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多,更多是恍惚和怀念。他扯到罩着家具的布,仿佛瞬间回到了一边搅拌蛋糕液一边抬眼看着穆勒坐在这儿和莉拉玩笑的瞬间,仿佛回到了队友们都还没结婚生小孩、波多尔斯基也没把糖果砸他脸上、施魏因施泰格在捧着粉红话筒唱歌的时刻。
  轻轻推开门,进入小书房,看到屋角的窗帘依然那样厚,仿佛回到穆勒和琳达告白的那个美好的夜晚。
  那个圣诞节地好干,天好亮,那是卡尔举办过的最后一场生日派对和圣诞party,也是这栋房子里发生的最后一件美好的事。
  他曾以为埃里卡回归家庭才是,妈妈看起来真的变回小时候的妈妈了,温柔地全心全意照顾孩子,会把莉拉搂在怀里梳头发亲吻额头,在妈妈的爱里,莉拉的康复积极性好多了,也喜欢上了上学,喜欢上了去朋友家里玩,因为埃里卡会陪伴她。
  有妈妈在,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的整个生命好像都重新启动了,卡尔也觉得自己的生命重新启动了。每次打开门回到家,都会觉得幸福到不真切。
  谁知还真是不真切。
  卡尔总是不想回忆埃里卡回家那一段时间的事,因为那样会让他没有办法恨妈妈,因为那样会让他更加恨妈妈,但他此刻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想到埃里卡坐在这儿精心替莉拉缝纫蝴蝶结缎带假发的画面,却觉得无爱也无恨,只有空落落的悲哀,像雪一样落在大地上。
  他慢慢地让自己的思绪回笼,情不自禁想到妈妈其实也没什么可耻的,人类就是这样的,爱母亲完全是动物本能,哪怕遍体鳞伤也改不了,就好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
  卡尔懒得责备自己了。关于自己的所有坏话,他已经说干了,说尽了,如果人的自我攻击可以具象化,那他肯定身上扎着无数箭头,根本看不见人是个什么样。然后呢?又怎么样呢?
  想想穆勒和琳达应该正在过七周年纪念日。
  早知道今天邀请他们来……那也不对,早就应当邀请他们来这里回忆爱情开始的地方,多像浪漫电影啊。
  是他一直躲避着,忘掉这里也曾经有过很美好的回忆。不光是属于他的,是属于身边很多人的。
  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多日来第一次想到拉姆,想到对方的新郎服还是在这儿试的。卡尔笑得直不起腰,他没想到拉姆会为了这样的事紧张——西装终于定制好了,竟然不敢在店里或家里试穿,而是拿到了他这儿来。
  虽说也有把伴郎的礼服顺便带给他的缘故,可卡尔就是认定他是紧张,于是感到拉姆难得可爱。
  被他笑得,拉姆也在笑,但就是不愿意穿。卡尔只好先去换了自己的给他看,把皮鞋也换好,推开衣帽间的门难得兴致高涨地单手插兜摆几个男模穿西装爱用的死装姿势:
  “怎么样?放心吧,不会给你丢脸的,也不会抢你风头。保证到时候乌漆嘛黑,给你们当保镖。”
  拉姆坐在正对房门的椅子上,手撑着膝盖,看了他一会儿,微笑起来:“真好。”
  “你要结婚了,你才是真好呢,今天怎么了,爱叫你从聪明鬼变成大笨蛋了吗?真是给你甜蜜坏了,就这还不早点结婚,拖那么久。”
  卡尔推他进衣帽间:“快去试快去试。”
  衣服挺好的,拉姆跨出来的那一刻,卡尔才有朋友要结婚、他要参与进对方人生重要好事的真实感了,这让他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虽然拉姆看起来一直有点紧张到心情都低落了,但卡尔兴致倒是一下子就上升了很多,开始天天问他婚礼的细节,敦促他好好搞,还给他送了新的手表当礼物。
  比起当年那一块,新的名贵到不知哪里去,可拉姆结婚日嫌麻烦不愿意戴手表,就算了,只当了昂贵的添头。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还是戴回了旧的。拉姆其实是个恋旧的人,不是天天追赶时髦买新东西的类型,大家也没太奇怪,只卡尔觉得遗憾了一会儿。
  早知道拉姆也没那么喜欢手表,只是单纯戴惯了老东西,有一块随身就够了,他就送他别的了。
  “早知道当年脸皮厚一点,不要把那块表送你,还是送给米夏嘛。”
  卡尔嘟哝着坐在床边,对着空荡荡的衣帽间空荡荡的门,像是看到了站在这儿略带局促整理衣袖的拉姆——他十几年也就见过对方局促那么一回。
  他跑掉了,拉姆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是最崩溃的一个,还是最快接受的一个?还是既最快接受又最崩溃的一个?
  以后再想发脾气,也没有沙包拉姆喽。
  想想竟还有点失望呢。
  拉姆也完蛋啦!他精心挑选的小队友,伴郎,好朋友,事业伙伴,在把他折磨个不轻后,选择直接把他往这儿一扔,哗啦一下消失了。
  拉姆这辈子估计都没上过这么大的当。
  施魏因施泰格则是要哭鼻子了,哎,他再大年纪也是哭包猪的。
  卡尔觉得想笑,努力用这样的笑作为勇气,推开了莉拉卧室的门。
  妹妹的整个人生仿佛都保存在这里——短暂的人生。去年她本该成年了,但她永远不会长大了,关于人生的一切,也永远不会再变多,只是全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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