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方池放了筷子,脸色沉静如水,他面上没了刚才的厌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北梁那人,确是一名女子,她样貌妖冶,身手不凡。”
  大家见他开口,都专注地听着。
  “若不是去年过年时下了一场大雪,蛇鼠虫蚁都绝了迹,今年的战事结果未必如何。”众人本想听些艳事作为席间消遣,却见方池忽然转了话题,虽觉无趣,但也纷纷奉承,一时间说什么“小将军谦虚”、“方大人神武”、“佛祖保佑大夏定能退敌”的都有。
  方池摆了摆手,他本不愿提起这位女子,但既然有人提起,他不愿她沦落为人们饭后的消遣。
  “此女名叫若容伊,不仅有义胆,而且有卓识。因身负异禀,人称‘天目将军’。我毫不客气地说,今日席间,包括我在内,都远不如她能当得上一声‘英雄’。”
  方池搜肠刮肚,倾尽所有优美的词汇,夸赞这位倒在自己剑下的敌人。待他言尽词穷,又斟满一杯酒,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夹了两筷子菜给方与之,任人说什么都不再答话。
  方与之也默不作声,静静吃着方池为他夹的菜。
  席间的场面一下就冷了下来,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风月楼后厨的掌勺大厨,此时正连续打着三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中暗喜。他知道,今日定是有人夸赞了自己的手艺,这让他更加卖力地颠起了炒勺。
  风月楼包间内,最终还是高县令打破了沉默,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朝侯海问道,能否再让简乔表演一次节目。
  侯海因刚才被方池驳了面子,心中正有些不快,便厉声命令简乔表演一出“逐鹿中原”。
  简乔心头一紧,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全神贯注地指挥起那群鸟雀来。
  但这些小鸟,这次却都一动不动。
  花竹在桌下摘了镯子,将七只小鸟个个定在原地。
  简乔的额角开始渗汗,花竹的背上也渐渐泅湿。
  对于花竹来说,从简乔手中,接管几只小鸟,并非难事。难的是,花竹要如何装作如无其事地做到此事。
  花竹的驭灵力,一直强大又混乱,如同狂风中的烈火,难以驯服。平日里,他唯有依赖手上的银镯,方能压制这股力量,保持清醒与自我。
  花竹摘了手镯,神昏意乱,一个不留神就会暴露身份。不摘手镯,驭灵力微弱,只够指挥苍蝇跳个舞。这银镯,既是他的庇护,亦是他的枷锁。
  这一世,尤其如此。
  花竹轻抚着手上的银镯,银质的盘枝镯正中,嵌了一块琥珀,琥珀里封着一滴血。
  这滴血是花竹重生后才有的,此刻几乎是纯黑的,它仿佛是一个无尽的黑洞,吞噬着周围的光亮。
  花竹凝视着这滴血,那血也如同一面小小的黑色镜子,映出花竹的眼睛。
  这滴血,是花竹在地府立誓的凭证,血中困着千百个驭灵人的怨灵。他重生的条件,便是要渡化琥珀里的怨灵。只有当他们的怨气平息,镯子完全变成银色,花竹这一世的任务才算完成。而若银镯全部变黑,那他将立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花竹的目光从银镯转向桌上的鸟雀,它们在自己的控制下,一动不动。
  “去将刑具取来。”侯海吩咐梁文斯。
  简乔慌了神,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这种情况,怕是驭灵力失效了吧。”花竹对身侧的李县令说道,他声音控制得好,既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又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到。
  “若是如此,也不必勉强。”方池很有眼色地搭腔。
  此时梁文斯带着一个小厮进来,小厮手里拎着一条木棍。
  花竹用力握住手中银镯,急到:“不可。”
  侯海压根儿没理会花竹,朝那小厮点了下头。
  小厮手起棍落,啪啪两声,伴随着简乔的一声悲鸣,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花竹顾不得礼节尊卑,一下从座位上跃起,挡在简乔面前。
  他本是想制造出简乔驭灵力失效的假象,让侯海放了简乔。但没想到侯海这人如此丧心病狂,竟然在众人围坐的饭桌旁,就敢擅动私刑。
  “侯大人,”花竹护住简乔,面朝侯海行礼,“简乔是我幼时同窗,他小时候并无驭灵之力。还请大人明辨,莫要再动刑罚。””
  “笑话,人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我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侯海扬声对那小厮说道:“继续打!”
  “朝廷规定,不许民间私自买卖驭灵人。若简乔是未登记在案的驭令人,一经发现,全家徭役赋税翻倍。侯大人可以罚他,但不能将他占为私有,更不能肆意打罚。”
  此刻,花竹一个小县尉,在教太尉如何做事。
  侯海似乎没想到他如此放肆,愣了半晌,驳斥道:“朝廷怎么规定,还不是我父亲一句话的事情?”
  “那在律令改变之前,简乔还是自由身。”
  “接着打。”侯海不理会花竹,只吩咐那小厮。
  花竹仍旧在简乔身前站着。他有些后悔,但此事既已开了头,便没有回头路。不然不光简乔今日的苦痛白受,往后他再回侯家,也断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小厮见花竹不让,抬脚便踹。花竹身子一偏,感到自己被人拉开,那小厮也被人一脚踹走。
  方池已从座位上来到门口。他这一出手,无异于和侯海起了正面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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