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他自虐般,控制不住,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同沈鸟鸟在一起的日子,每想一遍,都宛如受了凌迟一般,五脏六腑火烧火燎般的痛。
  想着想着,又不免懊悔。
  要是他没有出去,陪在孩子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孩子如今是死是生?死的话……怎么死的?去的时候又没有受罪,尸骨如今又在哪里?
  活着的话,又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有没有吃的?有没有被骂?
  会不会正在遭罪受打?会不会……会不会想爹爹,又会不会因为闹着要他,而被人欺凌毒打,正盼着他去救他?
  脑子混混沌沌,各种设想在脑中晃来晃去,让他几乎遍体生寒,痛不欲生。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半夜迷迷糊糊间,他便做起了梦。
  梦境错乱无章,一下是在梧桐院里,沈鸟鸟缩成一团,坐在门栏上,不停的朝着屋外看,外头下着细雨,冷风呼啸,他被寒风吹得鼻头都发红了,丫鬟叫他进去,他摇头说:
  “鸟鸟……想等,爹爹。”
  丫鬟劝他:“主君,要晚上才能回来,小少爷你乖,先进屋去。”
  沈鸟鸟摇头,而后再也不说话了。
  赵云澜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了,一看见沈鸟鸟,他就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可眼前的景象却穆然一变,这会儿是河边,沈鸟鸟背后背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蹲在河边洗衣裳,那衣裳太大件了,他洗得很吃力,洗了半响,一面目模糊的妇人过来,把他背上的孩子解下来抱怀里,见着沈鸟鸟动作慢,直接一脚朝他弓着的瘦小脊背踹过去。
  “磨磨唧唧的,今天还想不想吃饭了?就几件衣裳,你洗了大半天了都。”
  沈鸟鸟不说话,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麻木的继续洗着衣裳。
  场景又是一换,这次沈鸟鸟在猪圈里头喂猪,他抱着个木盆,那木盆里装着一些猪食。
  那大肉猪大概是饿狠了,都不等沈鸟鸟把猪食倒猪槽里,就急不可耐的一直追着沈鸟鸟,沈鸟鸟被追得嗷嗷哭,他一边跑,一边叫:“爹爹救命,救命,鸟鸟害怕……”
  赵云澜是看得心焦,刚要过去,场景再次转换。
  这次沈鸟鸟蜷缩在稻草堆里,小小的一坨,大概是很久没洗澡了,头发、衣裳皆是乱糟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哭着,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一下一下的,轻轻问,像自言自语:
  “爹爹,鸟鸟想回家,爹爹,鸟鸟想回家。”
  赵云澜痛得呼吸不畅,只觉五脏俱焚,像被人同利刃捅了又捅,一下重过一下,心脏似乎已经被完全绞烂了一样,积累了好几日的痛感从胸腔中剧烈的席卷而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外头丫鬟在敲门,咚咚咚的,一声又一声,似乎很急。
  “主君,主君,您醒了吗,老爷那边……”
  赵云澜睁开眼,思绪缓缓归拢,在丫鬟又急促的喊了他一声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然站起来,多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子到底是顶不住,大脑又片刻的晕眩,他却是顾不得,跌跌撞撞跑过去开了门,慌慌张张的开口:
  “是鸟鸟找到了吗?”
  不是。
  是赵主君又发病了。
  赵主君其实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以前也是平阳镇上的,爹被拉去充了军,他娘在赵家干活儿,是赵家的长工,有时活多了,他也会同着他娘去上工,一来二去就同赵富民认识了。
  赵主君眉眼很和蔼,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可惜身子不好,上了年纪后,隔三差五的生病。
  赵富民自责不已,赵主君病殃殃,他原是想把这事儿满下来,可到底是没能瞒得住,赵主君说想孩子,又觉得赵云澜估摸着也该回来了,便想让赵富民去把孩子带回来住几天。
  赵富民总是找理由推辞,次数多了,又见他脸色不对,眼下乌青,还有前几晚夜里总爬起来,坐在窗前掩面低哭,又见院子里最近好些个下人都没见着影,赵主君以为家里生意不景气了,破产了,先头想着赵富民既是不愿说,那他便不问,可这会儿明显的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逼问,才晓得了这事儿。
  他一着急,旧疾便又复发了,赵云澜又连夜赶了回去。
  赵云澜先头不死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家里所以的下人都派了出去,这会儿整个赵家静悄悄,似乎久无人至,死寂了一般,半点生气都没有。
  赵富民坐在床边,似乎只一夜,他便满头白发,这么些年,他是啥苦都受过,也自诩聪明,可从没哪一刻觉得这么无能为力过,这会见着赵云澜精神状态很差,心头更是难受:
  “澜哥儿,这事都怨父亲。”
  赵富民红了眼眶,佝偻着背,年轻的时候为了开拓生意,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笑脸相迎时,他没哭,为了同人合作,腆着脸,被人一碗接一碗的灌酒,灌到他肚子痉挛抽痛,疼得一宿一宿都睡不着时,他也没掉过半点眼泪。
  因为他觉得这都没啥。
  人活在这世界上,就没有谁是不辛苦的。男子汉大丈夫,掉什么马尿。
  想得到某些东西,也必然是要付出某些代价。
  他是汉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受苦受累,可能让家里人过得安好,朝有食,暮有所,那一切便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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