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老者冷冷笑着,一手叉腰,一手按在佩刀上,显然不准备服软。于左抬手一扬,袖中顷刻打出三粒飞蝗石。那老者道:“就这点儿功力,还不值得别个杀人盗宝的。”在面门前一展刀,孔雀开屏,欲将三粒飞蝗石一齐打散。
孰料于左内功虽然不济,家传的暗器手法却有些巧妙在。飞到半空,三粒飞蝗石突然滴溜溜转动起来,一往左飞,一往右飞,绕半个圈飞往那老者左右太阳穴。中间一颗仍直击那老者面门。
那老者本就喝得醉醺醺的,反应慢过平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蝗石近在眼前,他才猛地一蹲,避开左右两粒,手中长刀击开中间一粒。但听席间“啊”“啊”有人惨叫出声,又有人怒喝,几颗飞蝗石打到别人身上了。脾气爆的好汉立马抽出兵刃,不管不顾,或者怪罪那老者,或者怪罪于左,厅里乱糟糟打成一团。
于左双手连扬,啪啪打出两串蝗石。这次老者早有准备,看准蝗石转动的方向,一一挡飞。厅里点着的蜡烛打灭几根,霎时暗了一截。盟主夫人陈否缩在椅子里,面如金纸,瑟瑟发抖。
谭怀远气运丹田,暴喝:“都给我住手!”
打出去的飞蝗石却收不回来。张鬼方眼尖,看见不知谁格开一颗暗器,滴溜溜飞向陈否。主桌周围有名有望的子弟俱在拉架,一时竟没人能拦这颗石头。来不及抽刀了,张鬼方心一横,箭步上前,伸手把那颗石子接在手里。
他只觉一阵剧痛,指缝间溢出鲜血。那蝗石磨了一个尖尖的角,转得飞快,力道又大,把他手掌割出深深伤口,几可见骨。手指隐隐作痛,不知骨头伤到没有。东风霍然站起来,着急道:“张鬼方!”一时间顾不得假名了。好在叫得比较轻,别人又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张鬼方说:“不妨事。”
东风把他手拉过来看,一时却也借不到金疮药,只得从自己衣摆撕一条布,将伤口缠起来止血。张鬼方又说:“痛倒不痛,只是这几天练不了功了。”
东风埋怨道:“天天就想着练功!”
那厢混战的几人都被制住,终南、少林之类有名望的门派作证,押着众人相互道歉,握手言和。武林盟主谭怀远也答应下来,一定彻查于右惨死的事情,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山庄侍者重新点亮灯烛,扫去地上杯盘碎片,将热菜一道道端上来。
张鬼方原本饿得肚子直叫,此时右手却受了伤,一握筷子,指头钻心作疼。东风教他说:“你用左手拿筷子呢?”他又用不惯左手,把盘里软的鱼肉、豆腐都戳烂了,始终夹不起来。
东风只得替他夹菜,又要了匙羹,让他舀着吃。若有人问,东风就说:“我这个吐蕃好兄弟冈仁迥乃,不会用咱们汉人的筷子,只能这么着用膳。”一来二去竟没人怀疑。直到酒过三巡,有个小丫鬟匆匆跑到他们那桌,径直问张鬼方:“客人,你会不会讲汉话?”
张鬼方装得磕磕巴巴,说:“会、会一点。”那个小丫鬟说:“太好啦!”又低声说:“请和我来吧,夫人想要见你一面。”
第32章 天涯寒尽减春衣(六)
张鬼方放心不下不会武功的“奚兄弟”,但那丫鬟讲了,夫人只见他一个人,别的人不允许去的。他再担忧,也只好跟同丫鬟,从厅侧悄悄走去内院。
院里有一棵大石榴树,三丈多高,枝叶间密密匝匝发出石榴花,大红大绿,一派天真烂漫景象。树底摆了一张案台、两张坐垫,盟主夫人陈否便坐在长案一侧。这些天天气渐暖,宾客几乎都穿单衣,但陈否还是抱着一个小手炉,身上披件厚厚的披风。
张鬼方向她行了一礼,在对面坐下。陈否还礼说道:“我不会武功,适才多亏少侠出手,否则我肯定要受伤了。”她洗掉了脸上铅粉,皮肤有种久病的蜡黄色,嘴唇也异常苍白,但看得出比盟主年轻许多。四十岁出头年纪,满头乌云,不带半根华发。
张鬼方不大会应对这种场面,旁边又没有人教他,只知道说:“应该的,不用谢。”
陈否挂上一丝淡淡笑意:“敢问少侠姓名?”张鬼方道:“叫冈仁迥乃。”陈否又问:“有没有汉人名字?”
张鬼方原本想说没有,但转念一想,他们递了请帖,又在礼册上登记了姓名。那时候还没将“冈仁迥乃”这个假名起出来。倘若陈否知道他撒谎,对他心生不喜,人参也就白送了。他于是说:“来中原取了一个,叫张鬼方。”
陈否了然:“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
张鬼方道:“对。”
陈否说道:“我记得你送了一株鲜人参,有心了。”张鬼方又忍不住说:“其实那是泰山派宫鸴、丁白鹇带的礼物,是他俩可怜我太寒酸,让我拿着送来。”
陈否忍俊不禁,说:“但张少侠出手救了我,这是一定的。我看你右手似乎受了伤,方便让我看看么?”张鬼方于是伸出手,摆在案上。
解开包好的布条,里面伤口鲜血淋漓,食指往边上歪着,不太动得了。陈否说:“恐怕骨头有点裂了。”
张鬼方犹记得在鄣县臂骨开裂,被折磨得夜不成寐的日子,脸上现出惧色。陈否笑道:“小问题而已。”拿了一小瓶淡黄色的药膏,金勺挑出一点儿,亲手给他敷在伤口上,又用早早备好的干净绉纱重新裹好。张鬼方手上一凉,痛楚顿消,反而有种伤愈结痂时,新肉长出来的麻痒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