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赵攸又给自己添了茶,抿了一口,接道:「安居诀洛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你我需早做打算,如今新皇后有孕,若是生下个皇子怎么办?前皇后走得早,天子娶她时虽心不甘情不缘,但人家好歹为他亲政出了不少力,而今东宫坐的那位已年满十六,照样是嫡出,这储位之争,有的是好戏看。要我说,梁王从一开始把女儿送过去就没安好心,你弟弟怎么回事?就不该让她怀上。」
「他的事我哪知道?这些个男人做事,最后盯着个女人的肚子出阴谋诡计,下作!」
赵攸晃晃脑袋,手指一抬往嘴里抛了两瓣橘子,转了话锋:「你叫我来什么事,不会就是想和我一起骂两句吧?」
李明珏和他对了个眼神,板正了脸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两指按着信尾在案上推给他。
「年底发兵一举灭南疆,找我要人和兵器,老将军的亲笔。」她抬眼看了看正在嚼着橘子的赵攸,说,「他希望你带兵去。」
「的确是老将军的字迹不假,他老人家还真看得起我。」
话还没说完,李明珏又取出一封密信:「两月后三王会盟,同商伐宋之事,王八蛋老弟先派人寄来给我提个醒,过几日便会昭告天下。」
「态度不错,信上写的邀约,而非命令,措辞还算中肯,只是这个节骨眼邀你伐宋……」他稍作沉吟,随后敲敲桌子问道,「你有打算了吗?」
「有是有,却不尽周全。」
「你要有多周全?」
「我同小柏红颜倒是好办,还有望书,德隆,你们一家,彭家……」
见李明珏认真地挨个数过来,赵攸忙不迭抬手打断道:「停停停,你要顾好霜儿,那和霜儿玩得好的孩子呢?你早八百年在含香阁的风流债呢?你想把整个城都搬走不成?」
「你想说什么?」
赵攸将茶杯一转,一笑:「我是说,管好你自己。」
殿上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了二人爽朗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啊,完结的曙光。
第 111 章 梨木方椅
地牢门外,张子娥遣散外人,同公主说道:「梁王把他交给我处置。」
苏青舟清早回的梁都,还没歇脚便先去了宫中复命,这会子才从宫门出来没多久,便被张子娥派人给逮着了。没想到久别重逢,这人当真别出心裁,竟选了个不见天日的好地方接驾。
「你有问出什么话来吗?」
「没有,公主知道为什么问不出来吗?」张子娥一抬眸,与她快速交换了下目光。
「从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
二十多年前的身世之谜,仅靠殿上的三言两语难下定论,张子娥那日声东击西,只为将矛头直转陶府水灾,先混淆形势,再以形势压过形势。以防事后有变,她借势一举拿下审问权,杜绝后顾之忧,接下来朝内肃清之势席卷而来,各方或自保或夺权,再也无人在意地牢中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再说,他早已说过他病入膏肓,哪天死在狱中,亦不足为奇。此人说往日旧情历历在目兴许不假,但常人多记体验,而非细节,因早知会有人借身世生事,张子娥在多年之前便问过公主生母之事。据公主当初所说,环娘身上确实有一月牙胎记,但她死了,肌肤早坏,父母不在,无实证可考。至于寒山乐馆,她在十四日入夜后起弦,弹到深夜已是十五日丑时,而十五日当晚,画坊的确游人众多,殿上诸多种种,不过是压制他的话术罢了。
怎么解决是她的事,怎么处置是公主的事,张子娥将一盏油灯交予公主,在行礼后转身离去。
台阶上传来女子轻点的脚步声,男人埋头缩在牢房一角,未有抬头,直至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纹饰华贵的裙角。
男人眸中一亮,膝行来到牢门边,一双乌黑的手抓起门杆,昂首看向面前身份尊贵的美丽女子。他皲裂的嘴唇抽动,张张合合,不断地发出一丝丝嘶哑的气音。
苏青舟手持灯盏,灼灼火光将他的肮脏与卑微显露无遗。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神平静,在陶府军民前她可以熟稔地表现热诚,而今她不过是放弃了表演,选择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牢,与自称是她生父的男子静静对峙,便如此看着,看着,许久未发一字。男人渐渐闭上了嘴,他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长久地对视,一个跪着,一个站着,直到男人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苏青舟蹲下来,手伸过牢门杆,为他抹去那滴泪,妙龄女子纤白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男人苍老的容颜,他突然想伸出手来想去碰她的手,却悬在半空中好久,最终放下了。
「替我向她问好。」
公主握住他放下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放在他的手心,一根根掰着他的手指,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帮他收拢五指。男人神色怔忡,呆呆看向她,他气力尽散,哪用得她费神地让他攥紧手里那包药粉。合上的手指仿佛在无声地宣布审判,在她拨动最后一根小指前,男人主动将它收紧。苏青舟抬眼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分诧异,又很快隐去了。男人此时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是一段话,他好像一直在发同一个音。
苏青舟听懂了,她拾起牢门外的碗,为他打上一碗清水,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张子娥在地牢门口等候她,没过多久就出来了,而地牢的另一出口,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动静。她是善解人意的臣子,留了替死鬼,公主若想要放他走,她可以随时接应,如今看来,应是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