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本以为过上数日就能变回从前散漫模样,谁知这回心志荒落动了真?白日里她匿于学堂帘后听姑娘们晨读,过午之后便钻入箭房射箭,夜里则徘徊楼上痴想,先送日落苍茫,再望月起黄沙。
别提身边不让人守着了,一善成日赖在花堆儿里的人连姑娘都不找了,一到晚上就把那只狸花猫抱着。
旁人走得不亲近看不出来,德隆跟李明珏十来年,知道她不光同传闻中的不一样,同大臣,甚至是贴在她身上的姑娘们看到的也不一样。世人以为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将一切不着边际的泛滥臆想,连带着国家休明之运的泰山重责,全数压在她身上,借此来满足大众平凡人生的苍白虚妄。而德隆明白,当她伫立高阁,远望北方之时,纵使余晖漫洒一片暖红,身上也泛着清寒冷光,低眉时分,你也便觉得她只是一个有心事的寻常女子。他不大清楚为何当年这位小公主放着好好的皇家生活不过,非要跟老将军去死人堆里爬,如若不是那个决定,以她显赫出身,定是嫁了一个地位相当的夫君或是寻了一位情投意合的爱人,怎么也得有个一儿半女,怎么也不会落到身前没个知心人的地步。
他看到主子心里空荡荡的,像间华丽空屋没有一件陈设,他也指望有个人能走到她心里去,填满那些虚空。老将军皇令在身,征战四方,相知挚友又被调到了边防之地,而她本当驾马行天下,却因一头衔身陷宫墙夹道的名利权势场。所以德隆觉得她是真的记挂钦姑娘,却又不好意思领回家,怕又被什么人给夺走了。风月场所别的女子换来换去,是不给交心的机会,惟有钦姑娘,她忍不住,又丢不下。这下好了,连钦姑娘都耐不住非要离她而去,能不伤心才怪呢。如今陪着她的,便只剩下那只狸花猫了。
说到狸花猫,也不是头一只了。德隆刚来诀洛城之日即有一只狸花猫,奶得很,半岁不到,说是襄王当年入城时捡来的。那时候还没有钦姑娘这回事,她就把一厢好心思全花在猫身上。这猫果不负众望,养得又娇又粘人。过了七八年,不知宫里哪里来了野猫把那狸花猫肚子给搞大了,襄王殿下温温柔柔地放下猫,踹墙气得要死,而后出生的小猫亦是遭殃,奶都没喝上几天,全数送出宫了。又过了没几年,狸花猫去了,她也就后悔了,到处找当年送出去的小猫,这哪里找得着,德隆就抱来了一只乖巧的长得像的年纪又差不多的,同她说当时有个小宫女没舍得送,悄悄在院子里养的。这下她脸上颜色才好起来。
拂尘摇摆在阵阵熏风里,德隆望着楼阶长吁短叹,见时候差不多了,起步揽衣登上宫楼,小声打探道:「今儿又送来一批折子。」
「堆着吧。」
「李将军离开也有一阵子了,您看……」
「堆着吧。」
德隆识相,便不问了,他心想这钦姑娘到底作了什么法,他从未看到襄王殿下这么意气用事过,连老将军的名号都压不住了。他正准备退下呢,忽闻:「明晚备轿,我去找钦……」
这话才说道一半呢,李明珏从椅子上跳起,一把抓住德隆的手说:「你看到方才城西有一带斗笠进巷角的白衣姑娘了吗?」
「啊啊啊?」德隆哪里看得清楚,可他哪敢看不清楚,这几天李明珏难得这么有精神一次,连忙答道:「欸!看着了啊,一个带着斗笠穿着白衣的姑娘,进城西那巷角去了!」
「走。」
「您这是要去哪?」
「南城门。」
德隆连忙给她备轿,生怕她又牵了匹马在街上跑。南城门一到,李明珏搴帘而出,正好撞上同一拨守门小哥,这回学乖了,赶忙行礼。
德隆皱眉问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你们管事的叫下来?」
李明珏一看还是上回那个小吏,招呼也没打一个,就同他说:「二十不到,白衣,戴斗笠,何时进的城?」
小吏抱着来往名册,说:「的确有这么位姑娘,说起来还是您那回的第二日进的城,尚无出城记录,想必仍在城中。」
李明珏徐徐展开一幅画像,问:「长这样吗?」
「对对对,就长这样,不过画中女子气质端丽稳重,您说的那位姑娘瞧着更是天真烂漫一些。」
李明珏瞪了他一眼说:「回话就回话,容得到你点评吗?」
「小的知错了。」
「你叫什么?」
「小的名叫殷盘。」
李明珏心中一笑,想怪不得如此会献殷勤,又问:「守城门几年了?」
「五年了。」
「帮我把人找着,送到宫里来,事成之后换个宫职吧。」
殷盘大喜,连忙谢恩:「小的一定给您找着。」
「暗中找,不可泄露风声,一根头发也不能少。若是有半点差池,」李明珏一笑,说:「本王也给你换个宫职。」
「您放心!」
作者有话说:
不善谈朝堂事,我也水土不服。
活在背景板中的赵将军,登场比较靠后。德隆真是一个贴心甜豆。
第 14 章 黄粱仙游
孰人能料到在含香阁戴钿翠玉镯,穿罗绡纨绮的钦姑娘私下乃一念旧之人?论店家如何磨破嘴皮百般推销新货,她还是挽着柏期瑾领了个同先前一样的枕头来,生怕换个别的便睡不安稳。在那之后她送捡来的姑娘回家,又风风火火跑往布坊一趟,同老板商议下一批绣活样式。那人一见摇钱树跨脚入门,乐拊大肚笑开了花,语似连珠一句比一句起劲,直到过午钦红颜才抹了抹额上薄汗往回走。她以为不在卖笑场了,便不用顶一张善解人意脸同人假意言笑,不想天下从不缺酒桌,不过是桌不同,酒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