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此话何意?”
螽羽绷紧了弦,余光里看到胡二左匆匆往大门口走。
“俗话说‘残室塌屋,家不断哭’,安哥精神一直不见好,恐怕是老宅里又有什么阴邪了,得请仙人来看一看的嘛!”
她冷下脸道:“钱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第一回了,从前三爷也请二马仙人来看过,压根没有——”
“唉哟,妹妹别急!”钱氏抬高了嗓子打断她,尖声说,“这回请来的大师保准‘货真价实’,是给皇上拔过邪的高人呢!”
正说着话,厅堂前的大门被撞开了。
只见张氏诸子弟涌进来,为首的是池三爷,从后由人搀扶着几位宗族长老。再接着,一名身穿紫衣、头戴雷巾的道人跨过门槛缓步而来,他手持一柄拂尘,腰悬八卦铜镜、肘挎七彩绳索,手里还牵着一根缰绳,缰绳拴住一匹枣红色的老马。
那匹马披着二马仙人的道袍,不停打着响鼻,眼中滚下血泪。
螽羽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敢问大仙,老相府中可有妖魔?”一位长老发问。
道士在堂前院中站定。
“小妖若干而已。”道士挥动拂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贫道在此清肃妖邪。六合之间,四海之内,妖孽匿踪,一符寻迹;道法自然,乾坤无极,敕!”
螽羽感到手中一松,只见春安尖叫着朝后跑去。
然而没跑出几步,一道绳索飞空而来、疾如闪电,好似活蟒般几下将男孩牢牢缚住。男孩顿时动弹不得,摔倒在了地上,就这么被拖行到光天化日之下。
再仔细看去,那件精美的礼服中已经不再有孩童的四肢躯干,而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左冲右撞,发出叽叽喳喳的惊恐哀鸣。
“是妖怪!真的是妖怪!”
螽羽听到周围那些惊呼。
“早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妖怪还会是什么?”
“谁知道是哪里来的妖怪?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妖怪生的小妖!”
螽羽心中尚存明智的一隅猝然发出冰冷的惨笑:
居然——果然,真的是他们把他推下去的。
她还来不及做什么,又见那缚妖索凌空飞起朝外驰去,不一会儿便拖来一只更大的动物摔在院中。
那东西套着胡二左今日所穿的衣裳,脸还是胡二左的脸,却长出了毛发和胡须。
它手脚并用爬到“春安”身上护住“他”,知道它们今日已经难逃一劫。
【卌贰】君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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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的一个大雾天,胡小鹅跟在张祐海身后,脚步轻快地走着。
他们在山间穿行。
它因为久违的出行而兴奋——也因久违的杀戮而兴奋,它的眼睛血红,唇齿间有鲜血的气味,衣服被粗糙的刀刃刮破。
它身边那些妖怪也一样,化作一团团灰色的影子在林间疾驰,在他们前后来回穿行,不时传来嬉闹的叫声。
“祐海,这件事就算做完了吗?”
它望着彼时已经是胡小鹅丈夫的那个男人。
那年他已经是京中颇有名望的儒商了,但对于他累积的财富而言,他还十分年轻。
“这样就够了。”
“可是,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开山采矿?”
“是不该来的。”
“所以那些官兵和本地人要来打我们?”
“对,开采私矿并不合律法。”
“不合律法的事不是坏事么,为什么我们还要来呢?”
“此事说来话长了。其实我早同你提过,你压根没在听。”张祐海转头看它,笑笑,胡鹅便加快几步走到他身边去,牵住他的手。
它的手上有血渍,而且不是平常那只女子的柔荑小手,但他也并不反感它,自然地与它手掌交握。
“托付我做这件事的人是户部航江清吏司,他背后是户部左侍郎,左侍郎师从如今的内阁次辅——”
张祐海连报一大串人名官名,听到这里它已经开始走神了。
张祐海继续道:“其实早已向工部请好了开矿的帖子,只是故意压下缓发。要我们在这里‘做坏人’,为的是逼迫本地知州发兵镇压——也不出所料,此州兵将并不听命于他,难以调动,知州只得招募百姓上山械斗……”
“哈哈,可惜碰上我们了!且不说我和东南左右,岩下村那帮农民也可能打了!”
“自然如此,他们如何与你相斗?今日已是两方对阵的第三天了,省府肯定已经有人上呈‘吴知州私募民兵忤逆圣意’的奏疏。要不了多久,知州大人便要押解赴京判罪,成为弃子了。”
它感到费解:“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呢?”
张祐海拍拍它的手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是给次辅大人办事,能借此攀上内阁的关系,当然是好事了。”张祐海笑着说,“真得好好谢谢你的,小鹅,不然此事风险实在太甚。也是你操办筹备,说动了岩下村诸多村民来此开山采矿。我怎么感激也不为过了。”
“哪里,我们也很久没有出来活动筋骨啦,能帮上你的忙就好。至于岩下村那些家伙,他们本来就好勇斗狠,种地仰赖老天下雨吹风,一不走运就吃不饱饭,有机会赚钱当然一窝蜂跟上来咯。”
“谋生不易,我张祐海不会亏待了他们。”
山里的雾像雨一样沾湿衣襟。